顾以安是在卧室的床上醒来的。
此时她身体肌肉的痉挛已经停止了,只是因为全身肌肉痉挛而带来的酸痛感还是非常强烈。
她睁开眼睛,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她也不想动,只是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
人其实真是相当神奇的动物。
先前的时候还疼得死去活来,但是在疼痛过去之后,竟然就想不起来那种疼痛的滋味了,身体好像是特别特别容易接受安逸的状态。
她勉强动了动手,嗯,身体四肢的确还能动,这就说明了她还是她,她的这个意识依旧存在于身体内,她依旧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还是她。
缓缓地闭上眼睛,她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之前在实验室出现的幻觉。
当时她已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疼痛刺激,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崩成了一根弦,一根已经紧到了极致的弦,再稍稍用力就会断掉。
此时,是她意志力最强大的时刻,可同时也是她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
在这个时刻,给她注射了致幻剂,她不可能不沦陷。
而她也果然沦陷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所出现的幻觉,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是真正能够侵入她心底的幻觉,比真实来得更加刺激更加致命更加深刻的幻觉。
不得不承认,那种感觉真的是相当美妙。
顾以安甚至都想要在那幻觉之中沉沦,就这样死掉也好啊,多么美好的死法?
可惜偏偏她太清醒了。
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生不欢,死不得。
轻轻地叹了口气。
房间门被打开了,顾以安没有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用猜测,都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淡暮生坐在了她的床边,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目光……相当复杂地看着她。
顾以安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复杂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淡暮生是怨恨她的。
他眼中的情绪太过炽烈,顾以安甚至有些狼狈。
在这种时候,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淡暮生的目光竟然还能让她感觉到狼狈,这也是相当神奇的一件事情了。
但是顾以安并未躲避太久。
只是一瞬间的狼狈之后,她就重新看向淡暮生,目光平静而专注。
微微沉默之后,她低声说道:“淡暮生,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说的很认真,她的语调也相当认真。
淡暮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不行。”
这么干脆地拒绝了。
他都还不知道她要求他什么事情呢!
顾以安有些无语,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瞪着淡暮生,真的是相当相当不爽啊。
这人没病吧。
又或者是说,他猜到了她要求他什么?
顾以安沉默了。
她安静地看着淡暮生,四目相对,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一阵沉默。
这样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
最后,还是顾以安打破了这种沉默,她看着淡暮生,低声说道:“你知道我要求你什么,是吗?”
淡暮生没吭声,就只是看着她,目光专注而炙热,其中还带着贪婪,就好像是生怕少看一眼,下一眼就没得看了一样。
不得不说,他这种目光让顾以安的感觉很是不好。
就好像是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但从实施情况来讲,她或许真的下一秒就会消失——身体不消失,人格也会消失。
而相对于身体来说,人格的消失才是真真正正的消失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淡暮生完全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他就只是安静而执着地盯着她,他的目光……顾以安终于能够看明白了。
他的确是恨她。
恨她不肯等他,恨她轻而易举地答应了谈耀华。
或许他还恨她忘记了小时候就见过的他,恨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
顾以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藏在心里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来,而后又因为种种事情,导致她忘记了这个问题,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她看着淡暮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淡暮生,你喜欢的是……小夜,是吧。永夜,小夜。”
淡暮生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抿着唇看着她,眼神之中的复杂之色在此时完全变成了凌厉,还有一种愤怒,至于说还有什么,顾以安是真的看不太懂了。其实她一直都看不懂淡暮生的,不光是现在。
看他这个样子,顾以安轻轻地笑了笑,垂下了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很多事情。
“你其实也是希望我消失的是吧。只是小夜的灵魂受损,这么长时间一直都不曾出来过,你也不确定她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回来。所以你其实在等。如果小夜回来的话,你或许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杀死我这个人格,把身体给小夜。如果她回不来的话……”
顾以安的声音很是平静。
可是淡暮生眼中的愤怒却越来越盛。
顾以安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想让我被谈耀华带过去进行那个实验的最后一步,其实就是害怕实验成功了之后,你的小夜也会消失的,是吗?”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顾以安非常明确地感觉到了自己手腕上那只属于淡暮生的手,在不断地紧缩。
她的骨头都要被他给抓断了!
但是这点疼痛对于她来说,简直完全不值一提。
尽管很疼,但顾以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淡暮生,一如她之前看他的目光。
他大概不会回答了。
对于他来说,小夜应该也是一个禁忌。
可惜她没有属于小夜的完整记忆,也不知道曾经的小夜跟淡暮生之间又是何等甜蜜。
总归都是过去了。
总归她现在全都无能为力了。
片刻之后,就在顾以安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之后,一直没有吭声的淡暮生,总算是开口了。
他的声音……
听着就让人觉得冷,浑身发冷,而且这声音就好似是刀子一样,不断地割在人的身体之上,只有一个字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就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