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去十三里,而是去了石图饭店。
石图饭店这几天面貌焕然一新。“欢门”是临时搭建的。饭店原本低矮的女儿墙(有长悬挑的那种)加高了,用的是木质悬牌,上贴红布,却没有字;从悬牌后面垂下来的黄橙橙的绳子挂着四个喜庆的大红灯笼。入口大门两边,各有一座松枝彩棚,都是用上好的绸缎结成的,红粉绿黄紫一色不缺。更为有趣的是,松枝彩棚该摆布的实物幌子招牌换作了山鸡狍子野兔野猪等野生动物标本——个个被草包填满了肚子,肥肥壮壮的跟生活的无疑。彩棚两边各撑起一溜儿帐篷,饭店里面装饰未完,生意还得照做。
“钟老板有空儿?快往里面请!”石图饭店二老板正里里外外忙活着,见钟树华驻足观看欢门,遂忙不迭献上殷勤。
造纸厂后勤服务人员管理老白房子的一个小卖店竟被称谓“老板”,钟树华有些反感,遂故意用手扯了扯灰色制服上衣,说:
“二掌柜的,你这欢门做得不赖啊,比旁边的国营杂货店强多啦!”
“不。不是那个意思。”二老板自知失言,又笑脸补充说,“我巴不得也有个国营身份呢。”
“算了,算了。我不是来跟你扯闲篇的。”钟树华不动声色地说,“我的小孙子丢了。儿媳妇看到偷孩子的人进了饭店。你再帮我找找?”
“钟老,这话可不能乱说。”二老板惊慌地摇着手说,“您儿媳妇大梁亲眼看到的是——这里没有您的小孙子。我让所有伙计帮大梁找过。”
“真的吗?”钟树华拧起灰白眉毛,冷森森的目光直视二老板,“你敢说你表哥没来过?”
听了这话,二老板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脸色苍白,一双贼眼骨碌碌左顾右盼,忙低声说:
“我的好钟老,您老看走眼了。我表哥是胡子头,去年就被镇压了。”
“我看错了吗?你知道我从不乱说话。那个三角眼是谁?是郑元的堂兄郑宝。对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
“郑宝想拉郑元下水,满心希望犯了错误的销售科郑科长能帮他干坏事。没想到郑科长郑元揭发了他。给郑元郑宝牵线接头的是你表哥。你表哥还活着。你记得厂里那个‘三朝元老’(当时对那些经历过日伪时期和新中国的厂里工人的戏称)朴石俊吧?朴石俊德高望重,连干过胡子和会道门的人都礼让三分。朴石俊跟你我都一样,身上不太干净。但朴石俊教导出一个好孙子。那个朴海把你们干的所有坏事都告诉了我。你拍拍良心想一想,朴海怎么知道的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想蒙我吗?”
说到这,二老板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他晃了晃肥胖的身子,脸上露出一副可怜相说:
“钟老,在石图,您老的口碑不比三朝元老差。您老仗义,又有个好儿子,谁能不听您老的劝呢。可我真的不知道您的小孙子是怎么丢的。天地良心。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敢蒙您老呀!”
这时候眼前不远的那个店铺传来吵嚷声。看得出是店老板和顾客发生了争执。钟树华抬腿就走了过去。原来那位顾客想买糕饼,只因老板嫌顾客买的样数太多买的量又太少,后面排队的顾客又太多了,不愿意卖他。钟树华看出是老板不在理,就对老板说:
“一斤不卖?”
也怪老板心急如焚,没看清是钟树华,随口就说:
“一斤不卖。”
“那好。你该写出告示,买一斤的就不再来了。”
“告示么?写写也好,省得伤和气。”
“我替你写。是白纸黑字还是红纸黑字?”
“都行。”
“那我可写了。”
“写吧。”
钟树华转身就要去写。
老板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一斤不卖”,写了,贴出去,还有谁来买呀?!
人群里哄笑起来。老板抬头见是钟老爷子,一时间哭笑不得。
钟树华笑了笑说,快卖了吧,看你的生意多好,别不耐烦。啊?
钟树华转身再看二老板,人已经没了踪影。二老板心里有鬼,——钟树华知道这个,就足够了。朴海虽说是讲了一些事情,毕竟十岁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儿,话说不到点子上,他还得去见见朴海的爷爷,也许能把事情弄清楚。
到底小光在哪儿?被谁抱走的?看看天色已晚,也不管饥肠辘辘和浑身惫倦,钟树华大步朝老白房子走去。朴石俊还住在那儿,朴厂长曾几次要给他换房子,都被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