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十月,还是一如既往的燥热。
他们说朝天门的码头,就是重庆的根。山城的山路,是一脚一步踏出来的,雾都的朝雾,是一点一滴腾起来的,火炉的温度,是点儿都不得降下去滴。
今天晚上的朝天门坝坝,依旧是大妈们广场舞的狂欢。
除了喧嚣和热闹,还有躲在五十平不到的出租屋里头的年轻人。苟且在这个美妙的城市,像蛆虫一样的板命。
今天是他们这一天,或者说这一辈子的最后一顿夜啤酒咯。
“话不多说!干,明天,大家各奔东西,有机会再聚,常联系!”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说的是常联系,出去了,又有几个还能再相聚?
四个大学生,曾经的兴致勃勃,全都被现实铲了几耳屎,刚开始的豪情万丈,都变成了天方夜谭。
“益阳,你说话啊,今天晚上,你可一句话也没说。”
王益阳是四个人里面性格最内向的,所以这个晚上,他只是沉默,和迷茫。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嘛,咱们四个,大学几年了,到现在毕业了还在一起一年半了,不容易了,放心,兄弟,等哥们今后都找钱了,一个电话,再聚。”
“说的轻巧,那我们今天也不至于混成这幅味道,说是哥几个耍得好,要一起找钱发财,结果倒好,大家一起落难。”
“那有什么办法,现实就是,985、211以下的学校,莫管啥子专科本科,如今都是大白菜一样的存在。”
“没钱,没权,拼不了爹妈,靠不了关系,在这汪洋大海里,就是抓了个谷草在板命!早点儿淹死早投胎,只怕下辈子还是这个怂包样。”
“就是,要么就是学历高,要么就是起点高,就算是一般点儿的工作,那也要工龄经验,连实习的机会都没有,去哪儿偷工龄?”
“不说这些了,诶?瑾维,你要去外地投奔你舅,你那女朋友呢?”
“别提了,操蛋玩意。”
“呵,这有啥子,你看我的女朋友,刚毕业就各奔东西了,现在都一岁多娃儿的妈了。”
“唉,不说了,不说了,喝!干!”
四个人的话一直说到深夜,破烂的小窝,除了还剩几床绵睡没撤,剩下的都是垃圾。一片残破的迹象与这美丽繁华的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凌晨的重庆,腾起一阵薄雾。
除了夜间上内环的大货车,就是同样为了各种生活奔波的灵魂,在嘉陵江的大桥上车水马龙。
秦君扬一个人托着一个皮箱,背上厚重的行李,趁着凌晨出了门。
这个点的重庆没得轻轨,也没得托儿车,只得他一个人独自的行走。
也许是因为落寞,不想被人看见他灰溜溜的离开,也可能是因为他对这个城市已经倾注了感情,只想一步一步再走一回这片热土。
走在嘉陵江的桥上,吹来的晨风还是有点儿凉飕飕,不晓得是不是昨夜的酒还没完全化解。
走着走着,秦君扬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他趴在桥上的栏杆上哭的稀里哗啦。对向笼罩着薄雾的雾都哭喊道:
“你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我一个人!”
没得任何的回应,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哭喊。
几辆私家车急驰而过,其中一辆红色的小车上座得满是女人,不经意间嘴角一撇。
“自己不努力,还怪社会不容易。”
“就是,宝批龙,万花筒,吊丝还想尝口红。”
几个女人像胜利者般,在车内欢声笑语,炫耀着自己的努力和辛劳耕耘,换来的立足之地,随之遁入雾都茫茫的白汽里。
秦君扬划了划手机,这世界根本没人在意他,望着还算平静的江水,似乎看到了江下的暗流奔涌。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却还有父母操劳的面庞和她无暇的微笑,甚至还有那些不堪回首屈辱的经历。
在悲愤交加的复杂交际间,他终究是怯懦了,像条狗一样,拖着自己的行李,慢吞吞的往北站而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秦君扬的侧脸上,不知不觉的,客车已经快要到家了,这时候,秦君扬才没了什么瞌睡。
翻开手机里的通讯,好几个是几个舍友发来的消息,大概都是一路平安,今后保重常联系之类的。
还有个就是自己的女友熊梦芳发来的,这时秦君扬的嘴角才由衷的露出着笑意。
他俩是高中同学,高中时候就开始了蒙昧的地下恋情,后来上大学虽然不在一起,但仍一直保持着异地恋,加上毕业后的这一年半,将近长达六年的长跑,是秦君扬如今唯一值得弥留的慰籍。
看着熊梦芳发来的消息,才发现今天是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虽然自己跟那同学不熟,但梦芳和那同学住在一个镇上的,碍于关系,才不得不去。
只是前段时间太忙,思想也错乱,也就没把时间记心上,知道这会儿,熊梦芳的提醒,秦君扬赶紧打了个的,回家放下行李,就又赶着往车站去。
一直忙碌到夜晚,十点多的小镇比不上大城市的灯火辉煌,这会儿街头巷尾已经是漆黑一片。
秦君扬和熊梦芳牵着手,走在着静谧的街道上,什么话也不必说,什么话也不用说。彼此享受着相互的温存。
在黑夜走了很长一阵子里,熊梦芳才喃喃自语道。
“你看时间可真快,转眼间,咱们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的结婚了。”
“嗯,是啊,那个同学以前不是和那个谁来着?谈恋爱吗,当时不是传的挺轰轰烈烈的么,结果这会儿牵手的缺还是别人。”
“可不是嘛,你看,咱们去,基本上原来的一对对都给打散了,就剩我们,让他们羡慕的。”
“就是!”说着秦君扬伸展开手臂,拥熊梦芳入怀。
街道上的风也越来越大了,渐渐的都能感觉到几粒温润的水珠轻抚着脸庞。熊梦芳家虽然也在镇上,但却比较偏僻,在小巷七绕八拐才到一个破旧得还靠木头梁柱支撑的小楼,打开门还有摩擦的咯吱声。
刚一进屋,就从楼上传来一声老人的问候。
“芳芳,回来了么?天儿也不早了,该睡觉了。”
“诶,奶奶,您先睡,我还有朋友,等会儿。”
“哦,好,暖壶里又开水,你自己倒啊。”
“嗯嗯。”
熊梦芳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轻言细语的问道。
“奶奶睡了,小声点儿。”
“那是,几个月没见了,想我了么?宝贝儿”
说着秦君扬就像小鸡啄米般轻点熊梦芳的丹唇,熊梦芳也只是娇羞一笑,又推开了秦君扬。
“正经点儿,别闹。”随手开了盏比较微暗的台灯,拿着一张毯子盖在了腿上。
“你的脚,还疼么?”
“嗯,下雨的时候会有点儿,盖上不冷就没什么问题了。”
“都怪我,要是那天...”
“别说这话,出车祸这种事儿谁也无法预料,再说了,你送我一起就能避免么?那不是陪我一起当残疾人。”
熊梦芳嘴上说的轻巧,但嘴角还是无奈的笑了笑。
“那你之后打算去哪找工作呢?”
“不知道!管他的,现在家里玩儿个把月,这两年还好还留有个两三千,要不,咱们一起去找个地方旅游个几天,散散心?”
熊梦芳的眉头不经意间变化了一下,随后舒了口气。
“君扬,你看,咱们从在一起。高中一年,大学三年半,加上这一年半,已经六年了,算算年纪,我们都23了。”
“我知道啊,没事儿,咱还年轻不是?”
“不是,君扬,你听我说,你是男人,年轻和闯荡可能在你嘴里说得无关痛痒,但我不能,女人的年轻就只有那几年。”
“哎哟,你放心啦。你看我们都熬过了六年了,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好了,等我飞黄腾达了,咱们风风光光的结婚!”
“你看,咱们同学,今天不也挺幸福的么?”
“你看我是什么人啊,咱得有点儿志气好不好?好歹咱也是从大学里毕业的,你怎么能像他们这样短浅呢?”
“不是我短浅,是我真的耗不起啊!”
说着熊梦芳的眼泪一滴滴滑落。
“我从来不是个幸运的人,要不我也不至于爹死的早,娘也不知道长啥样子,跟着奶奶长大,脚还落得个残疾,君扬,我不敢啊。”
“你不相信我么?”
“我相信,但我真的怕了,我耗不起,也赌不起,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但我熊梦芳比她们更惨,我的条件...上天决定了我根本就没有青春!”
“赌?我们的感情,你觉得只是赌?”
秦君扬这一年半的怨气一下子被激起了。
“君扬,我说的都是现实!你能不能不要再活在你的黄粱美梦里了?我祈求你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了,好么?咱们想办法买套房,有个家,安安心心的生活不好么?”
“房子?房子你以为这么好买?你看我现在正发展,连起步都不够,哪还有钱买房子。”
“你家不就你一个儿子么?你买房困难,你爸妈也会帮你的呀。”
“我说了,我不信命,我不需要爸妈,我要自己闯出来!熊梦芳!我以为你是我的支柱,没想到,你跟外面的女子一样,不过也是物质的女人!”
说着,秦君扬就转身拉开了屋门。
熊梦芳本来想挽住秦君扬的胳膊,可腿上忽然的一阵酸痛感迫不得已地又坐了下去,忍着痛喊道。
“秦君扬!我不是物质!我只想想叫你看清现实,我真的害怕,我除了你一无所有了!”
屋外已经变得狂风大作,雷雨交加,这会儿除了雷声,已经听不到任何回响。熊梦芳踉跄的扶着门站了起来,好不容易脚上有了些知觉,正当打算出门去追的时候,楼上传来了奶奶的声音。
“芳芳,梦芳,怎么了!你和你同学是在吵架了么?
“哦,没事儿奶奶,同学他急着回家,刚刚是突然打雷把我吓了一下。”
“是吗?外面这会儿下这么大的雨,你同学不等会儿走么?”
“没事儿的奶奶,他就住在镇上不远的地方,他有伞的!”
“哦,那你同学走了,你也早点儿睡。”
“嗯,好的,我马上就准备洗漱了。”
熊梦芳看着瓢泼大雨中被雨水冲刷着的身影,又望家里破烂的木梯子望了一下,叹了口气,泪水不住的往下流。
“君扬,你哪怕,哪怕只是给我个承诺,哄哄我就好了啊。”
看着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熊梦芳努力的把头往上抬,想要止住泪水不要流的太狼狈,舒了口气,缓缓关上了屋门。
“算了,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