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曾国藩家书(精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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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致沅弟(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归,接手书,知营中一切平善,至为欣慰。

次青二月以后无信寄我,其眷属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接到弟寄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未知果否成行?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言,浙省江山、兰溪两县失守,调次青前往会剿。是次青近日声光,亦渐渐脍炙人口。广信、衢州两府不失,似浙中终可无虑,未审近事究复如何?广东探报,言逆夷有船至上海,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若无此等意外波折,则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耳。

九江竟尚未克,林启容之坚忍实不可及。闻麻城防兵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确否?弟于次青、迪、厚、雪琴等处须多通音问,俾余亦略有见闻也。

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日内并未服药,夜间亦能熟睡。至子丑以后则醒,是中年后人常态,不足异也。湘阴吴贞阶司马于二十六日来乡,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次日归去。

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奉朱批“该部议奏”。户部奏于二月初九日。复奏,言“曾国藩所拟尚属妥协”云云。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闻杨、彭在华阳镇抽厘,每月可得二万,系雪琴督同凌荫庭、刘国斌等经纪其事,其银归水营杨、彭两大股分用。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力赞其议,想杨、彭亦必允从。此款有着,则余心又少一牵挂。

郭意诚信言四月当来乡一次。胡莲舫信言五月当来一次。余前荐许仙屏至杨军门处,系厚庵专人来此请荐作奏者。余荐意诚、仙屏二人,闻胡中丞荐刘小钺(芳蕙,袁州人),已为起草一次,不知尚须再请仙屏否?余因厚庵未续有缄来,故未先告仙屏也。仙屏上次有一信与余,尚未复信。若已来吉营,乞先为致意。季高处此次匆遽,尚未作书,下次决不食言。

温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两弟相晤时,日内必甚欢畅。温弟丰神较峻,与兄之伉直简儋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病。盖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上烁则伤水,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朱云亭妹夫二十七日来看余疾,语及其弟存七尚无故名。兹开具履历各条,望弟即为玉成之。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广厦万间,本弟素志。第善觇国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善觇军者亦然。似宜略为分别:其极无用者,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不使军中有惰漫喧杂之象,庶为得宜。至顿兵城下为日太久,恐军气渐懈,如雨后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馔,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此亦宜深察者也。

目力极疲,此次用先大夫眼镜,故字略小,而蒙蒙者仍如故。

兄国藩手草

评点:以“平和”养德保身

与当年丁母忧不同,此次丁父忧,曾氏于丧亲的悲痛上更多一重压抑。此压抑中既有对军事进展不顺的烦恼,也有对朝廷待遇不公平的委屈,同时也有对自己诸多失误的痛苦检讨。一年多来,曾氏一直处于一种病态之中,心血亏耗,夜不能寐,目疾严重,两眼昏眊。他一面服药调理,一面努力从源头上寻找患病的根由。“胸多抑郁,怨天尤人”这八个字,大概是自我反省后所诊断出的病源。患有此病者,不但不可以在社会上立足做事,也不可以修炼好品德,甚至还会危害身体健康。抑郁则气不舒畅,气不舒畅则伤肝(木);怨尤则易生怒火,怒火旺则伤肾(水)。

病源找出之后,他对症下药,医以“平和”二字。从此以后,曾氏的精神境界有了一番大的提高。

此信的末一段透露当时湘军军营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即广开保举之途。一场胜仗打下来,军营中无论参与者、未参与者均获保举,军营里固然是人人沾润,皆大欢喜,但国家的制度原则却在无形中受到冲击。到了后来,湘军气势越来越大,保举之风也便越来越盛,直到泛滥无边的地步。有根本与军营无关、从来只在家种田守屋的人也获得保举,还有未成年的孩子,甚至有根本未出生、预先给他起好一个名字冒领军功牌的。这种事湘军各军营中都普遍存在,尤以老九的吉字营最为厉害。老九以此作为收买人心广结党羽的一个重要手段。同治四年,在江宁打下后的某一天,曾氏与心腹幕僚赵烈文聊天时曾说过,湘军为国家建立了大功,但也为国家遗下了后患。后患之一便是在战争中所被破坏的纲纪难以重建。曾氏为妹夫之弟所开的这个“条子”,其实也是在破坏纲纪。当然,他毕竟是明白人,即便在“玉成”亲戚的时候,也提醒弟弟要注意“分别”对待,以免滥到连自己都不可收拾。至于“善觇国者,睹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自是千古名言,只不过孰为“贤哲”,孰为“冗员”,却不易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