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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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恍然如梦

吃完饭,我们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

也许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只是没有人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喂,你最近在……约会?”

从室友林红闹肠炎,我半夜送她去医院之后开始,我们的关系比以前就更好点了。

我挖了一勺冰激凌,看着言情剧,“啥?”

“别打马虎眼。”她凑近我,小声说,“我又不会乱说,跟我讲讲啊。”

“有什么好讲的……”

她不满,“喂,你别这么敷衍啊。”

我说的是真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讲的。到了这个年纪,我早就知道爱情是件很缥缈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大多数男女在一起,但并不一定是因为爱。

“那,说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工作?收入好不好?个子高不高?长得帅不帅?还有,有没有房子啊?是不是本地人……”

她的问题一串串的像机关枪,我头疼地爬到沙发另一头,“大姐,你查户口啊?”

“说嘛说嘛,反正这么无聊,再说我又不会抢你的。”

“是啊,你只会和我抢电视看啊。”

“别顾左右而言他,快招供!”她把吃空的冰激凌杯一个空投扔进垃圾桶,十指弯起,邪恶地在两手上各吹了一口气,“要不然……嘿嘿,别怪我严刑逼供!”

我当然立场坚定不放松,她扑过来施展十指搔痒大法,两个人用抱枕靠垫互殴,虽然开着空调,但还是各自都闹出一身汗来。

最后我体力不支,先投降,“好好好,坐好了,我跟你说。”

她马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式:“先说怎么认识的!”

我笑笑:“他们公司和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他来取份资料,然后正好中午,就一块儿吃饭了。”

她不满,“哪有这么简单,说说,吃的什么,吃饭时候都聊什么了?”

噫,以她大小姐的八卦精神,要是她的问题都一一解答,怕是说到天昏地暗也说不完。再说,她都是些什么问题啊,连血型爱好都问出来了,再问恐怕就会问出内裤什么颜色来了……

女人的八卦功力真是强悍啊。

被她再三追问,我确认,连我自己都忽略的细节,也被她盘问得被迫回想出来,一一供述。一直说到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开了听可乐,灌了一大口,“哎呀,太不够罗曼蒂克了!好好的周日干吗去看什么美术展啊?要我说,应该……”

“应该先逛街血拼,再吃顿大餐,去私人会所大玩特玩,晚上再来个五星饭店的豪华套房之约?”我一脸黑线,“你那些设想太不切实际了吧!”

“错!我这些安排才是最实际。喏,买东西,吃东西,玩得开心,晚上再顺便检验一下那人的身体素质,件件都是实际得不能再实际了啊!”

我受不了了,一头扎进沙发里,她在后面戳戳我,又拍两下。

我没感觉,我是鸵鸟鸵鸟……

“喂,别装死,我还没说完呢。”

“拜托,我已经死了,有事儿请烧纸……”我半死不活地说。

“跟你说正经的,听起来这家伙很不错啊,长得不错,身高不错,学历不错,收入不错,本地人,又有房有车,前途大好。喂,你要是没什么别的啥啥不满,赶紧把他套上。”

我翻过身来,变成仰面躺着,“才见过几次啊,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我说,你别这么消极。找人打听一下,看看他的这些情况是不是都基本属实,有没有什么隐瞒的缺陷啦经历啦啥啥的。”

“打听这个干吗?”

“笨蛋,你以为你还是二八年华美少女啊,好男人不多的,看准了就要快下手,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可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啊。”我说的是大实话。

虽然见了好几次,也算谈得来。但是我所着重注意的,是和他在一起有种熟悉的、放松的感觉,像是和家人、和老朋友相处一样自在。但是,我没有恋爱的感觉啊。

“感觉?切!”林红把喝空的可乐易拉罐捏变了形,“我们又不是女中学生,要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好,今天你遇到一个有感觉的,可是他没收入没房子没前途,你能跟他在一起吗?”

我老老实实地说:“不能啊。”

“所以说,别想那些虚不啦叽的。我们还能年轻几年啊?很快就变成老姑娘了,竞争力远不如十八二十的青春少女,能定下来就赶紧定下来吧。”她往后重重一躺,“我是没遇着好的,要不我干吗还一个人伤春悲秋,闷的时候也只能和你一起喝啤酒啊。”

是啊,有的时候,我也有林红这种想法。一个人在异地,那种没有根基的,焦虑飘荡空虚孤独的感觉……真的很要命。

她拿着遥控器随手乱换台,然后说:“唉,又是清宫戏。”

我懒懒地转过目光看屏幕,看起来就是后宫争斗的样子,女人们妆容精致珠光宝气,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阴霾。居中坐的女人大概地位最高,打扮也最华贵,可是脸庞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孤寂、妒恨、恐惧、冷漠……一旁站的女人们,也都各有各的特色。妖媚而轻佻的,笑容得意,眼神却很不安;一身素雅的,带着不愿同流共俗的冷傲;穿着扮相都不是很起眼的,一双眼明明白白写满了想往上爬的欲望……

种种情绪复杂多样,没有一个是幸福美满快乐的。

从古至今女人就总是因为男人而争斗,而痛苦。虽然现在不是以前的年代了,但是现在的女人还是会为了男人苦恼。

“唉,我们总还是比过去那些女人幸福。”林红发出感叹,“起码不是这么多女人关在一个院子里抢一个男人哦。”

我扯动一下嘴角,笑得非常勉强。太阳穴有点儿隐隐的疼,可能是冷饮吃多了,又或是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了?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装裹的女人们走来走去,头饰光灿,嘴唇涂得猩红艳丽,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很厌恶,又很疲倦。我摇摇头,站起来说:“我不看啦,来来去去都是一回事,没意思。我说——你中午想吃什么?”

林红是完全不会下厨的。我比她好一点,也好不了多少,但是炒个青菜蒸个米饭还不是问题。

她说:“随便啦,能填饱毒不死的就行。”

冰箱里有鱼,煎一下,再炒个菜心就行。我淘米蒸上饭,然后开始洗菜。

还是觉得那情景……又熟悉,又叫人心惊。

女人们悄无声息地在庭院里走来走去,绸缎料子的衣裳窸窸窣窣轻响,带流苏的首饰摇荡着,发如乌云,唇如红菱,一张张面孔上写满了哀怨仇愤……

“哎,你想多交水费啊。”林红探头进来说。

我赶紧拧上水龙头。盆里的水已经溢出来,菜心都漂着。把水倒出去一大半,开始洗菜。

“嘿嘿,还说不上心,看样子就是在害相思病哦!”

她奸笑着,不等我反驳就把门带上了。

厨房这边空调的冷气没有传过来,我洗着菜,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汗。

确实不是在害什么相思病。

就是这些天,容易无缘无故地走神发呆。健康杂志上说,夏天人们都容易这样精力涣散,我并不是个别现象。

但是这些话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真的安慰不了自己。

城市人多数都有点不大不小的精神困扰问题,所以心理医生的生意也渐渐地火了起来。

我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去看一看。总觉得夜里有很多梦,很揪心很要紧,但是醒来后又都不记得。

吃完午饭,林红回房间上网,我想补个午觉。

《森林狂想曲》的调子响起来。我的手机响了。

看看号码,是李自行,我有点儿懒洋洋地“喂”了一声,他的声音温和,“做什么呢?”

“刚吃饱。你呢?”

“一样。”

其实他这个人还不错,为人,还有相处,都让人觉得很舒服。像林红说的,这样的男人,应该赶快抓紧。

但是……我却总觉得,自己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他是怎么想的呢?应该不是像我一样吧。这个年纪的男女,纯做朋友的话已经不现实了,而且见面的频率也不低。

“出来吧?”他问。

我没向他追问原因,直接说:“在哪儿见?”

“我去接你吧。你要准备多久?”

我笑,“十分钟吧。”

“我二十分钟到你那里,你在巷口等我吧。”

我应了一声,挂上电话。

去冲个澡,头发短就是有好处,冲完了用毛巾一擦就干了大半,也不用做任何处理,连梳头都省了。要是原来的头发,光吹干就不止十分钟。搽上防晒霜,再涂点口红。随便找了条裙子套上。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他的车过来了。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大,他向我微微一笑,“香喷喷的。”

我也一笑,并不觉得他这算是在调戏我。

“去哪里?”

“去一个朋友那里,我们是大学同学,定期会聚一聚。我觉得你大概会和我们那两个女同学合得来。”

见他的大学同学?

我没说话。他说:“没事先和你说——当然,要是你觉得不……”

“没关系。”我说,“反正我一个人在家闷着也是闷着。”

他说:“嗯,他们人都很好处的。因为上周去美术馆的时候远远地被一个同学看到,所以非要我带你一起去。”

我点点头。我觉得有点儿快。

但是,林红说得也对,我还想要什么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存在,又是不是可靠。

车子驶进一个风景很美的小区,这里都是独栋的别墅,很安静。

我看着路边的垂柳,忽然说:“李太……”

“什么?”他疑惑地问。

我眨眨眼,“就是这里吗?”

“是啊。”他笑笑,车子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刚才又走神了,我想喊什么呢?李后面跟着太字?李太什么?

我关上车门,抬头看看天。

出门的时候还是个晴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吹的风有点儿凉,他锁上车门,说:“走,进去吧。”

李自行没说错,他的同学都很好相处。说实话,都是成年人,在社会上历练打磨过,就算心里不融洽,脸上也会显得融洽的。

做东道主的那个女同学姓钱,介绍的时候没有听清名字,又不好意思再问,听人喊她小晶小晶的。另一个女同学姓宋,叫宋莉萍,她煮了一大壶咖啡端出来招待人。四个男的,包括李自行在内,打起了桥牌。这东西我只听说过,没见人玩过。平时身边的人打牌都是斗地主拖拉机什么的。那个小晶一边给我倒咖啡一边说:“呵呵,他们大学时候就是桥牌迷,碰到一起就肯定要玩两局。”

我说:“这个我可不懂。”

“我也不懂,怪闷人的。”

宋莉萍端了杯咖啡坐我旁边,“那天在展览馆看到你们了,离得远看着像,后来打电话问他才知道没认错人。”

我说:“嗯,那天上午逛了一上午,到家才看到脚肿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虽然很和气,但我却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大和善。

我和她有什么利害冲突?别的是不可能有,唯一的解释是她对李自行或许有点儿超出友谊范围的其他想法。

呔,这种心理真是……何苦啊。没听歌儿里唱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我瞅瞅那边正在打牌的男人。这个女同学对他有别的心思,李自行知道不知道?他这个人一点儿不笨,不可能不懂。那他今天还是把我带来,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说女人的心思弯弯绕?男人要是绕起来,那也是九曲十八弯。八成李自行心里有数,又不想直白地拒绝,破坏了同学间的情谊以后也不好见面,所以虽然我们关系还不到互相介绍给亲朋好友的地步,他今天还把我拉过来一起亮相——狡猾啊。

不过这样处理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想通了之后,她再旁敲侧击地问我一些和李自行的事,我就把事情添油加醋地搅和得暧昧甜蜜的讲给她听。她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表情却僵硬了。

我自己倒是很奇怪。以前我可是个很不会察言观色,又不会见风转舵说话的人,怎么现在猜事情一猜一个准儿?突然之间就变得聪明世故起来了?

难道我最近吃什么补脑的好东西了?还是哪根筋莫名其妙地啵的一声就无事自通了?想不通。

好吧,反正脑筋变灵光了总不是件坏事。

她越打探越郁闷,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不问了。另一个叫小晶的女孩子搬出一盒子影碟什么的,招呼我们来挑挑,放部片子看。

看完一部电影,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几个人收拾了牌桌,说一起出去吃饭。我有点儿犹豫,看这雨还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希望林红那丫头记得把我们晒在外面的衣服收起来。

李自行说:“一起去吧,反正你就是回去了不也得吃饭,一起吃了,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那我打个电话。”

林红那家伙果然光顾上网忘了收衣服这回事,这下全白洗了。我也来不及埋怨她,赶紧挂了电话,李自行递给我一把折叠伞,七个人开了三辆车跑去一家东北家常菜馆吃了一顿不怎么地道的家常菜。等和其他人告了别,他又送我回去。

车上只剩两个人,刚才人多的喧哗一下子都变成了雨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安宁,让人反而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在几张CD里翻了一张周美丽的专辑来放,那种磁性优雅的嗓音和旋律在雨夜里分外让人心醉。

李自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今天谢谢你了。”

我笑笑,“没事,今天我也挺开心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心里的感觉到底还是有点儿不一样。

唉,干吗成年人的世界要这么复杂呢?但是每个人又都不能拒绝成长。

真叫人郁闷。

我看看坐在旁边的人,心里十分确定肯定以及能够明确断定,我和这人肯定没法像林红说的那样再进一步发展下去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感觉。

下着雨,车开得平缓稳定。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被雨刷器刷开,这辆车更像一条船,安静地在雨夜里航行。

下车的时候他把伞递给我,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巷口里的路灯不亮,巷子也显得特别深。我用手机屏幕照亮,也只能看见身前小小的一团光影,雨丝亮亮的,纷纷滑落,像是一张无序的、神秘的网。

踏在水泥地砖上,脚步声被雨声湮没。

转了一圈儿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觉得有点儿酸溜溜的。不是舍不得放开手,只是觉得空落落的感觉不好受。

林红说得也没错啊,有爱没爱的,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才是正经打算。但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雨突然变大了。我紧跑了几步,想快点儿进屋。

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动静让人有点儿心惊,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担心这伞面会不会被这么大的雨打穿。

手忽然一滑,起不了照明作用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我在心里骂,懊恼地弯腰去捡。

手指摸到手机,可能因为雨水打滑,一下子没捏住,手机反而朝一边又滑开了一些,已经全湿了,不知道捡回来还能不能用。

落在地上的雨水溅起老高的水花,打伞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多大用处,全身湿了一大半。

手机上都是水,屏幕黑掉了,我按了两下电源键,没有动静。

刮过一阵凉风,我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什么就抬起头来。

巷子两头都是黑沉沉的,看不到前面楼里是不是有亮灯,也看不到后面马路上的动静。

我的脚步慢慢向前,总觉得前面的黑暗似乎与平时不一样,也不单是下雨的关系。

一步。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娘娘……”

再一步。不是幻觉,的确是有人在呼唤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阿蕾——”

可是我不叫阿蕾。但又本能地觉得这人是在喊我,并没有弄错。

好些事好多声音纷纷嘈嘈地掠过眼前耳侧。我心里发紧,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走。

黑暗里有孩子的童声,稚嫩地、有些委屈地喊:“额娘,抱抱我。”

我的手一软,雨伞掉在了地上的泥水里。

那孩子的声音很固执,又喊了几声,一直没有停,还有另一个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额娘,你回来啊……我们很想你啊……”

我的脚像是扎了根一样牢牢钉在地上,一步也不肯向前迈。

不能过去!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