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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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见证选秀的时刻

我想起了邻居家的小土狗,每次桌上放了好吃的东西它都很精神,但是那是主人吃的,最后给他的不过是一点儿残羹冷饭,那时候它也会乖乖地过去,耷拉着耳朵把不好吃的东西吃了。

在经历了崴脚、泻肚、中毒、搬家等等一系列的打击变故之后,我终于过上了一段舒心日子——因为身体不好,太后玉口发话,说我可以在身体养好之前不用去慈宁宫晨昏定省。有这个待遇的,整个宫里除了怀孕的小康妈佟妃以外就是我了,每天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没事儿再把自己的家当数来数去数到手抽筋……真是猪也比不了的幸福生活啊。

其实不是我财迷,而是太后说搬就是一声,也不等我身体好了再慢慢盘算别的念头,跟抢着赶着不搬就逮不着一样,大正月里就把腿脚不便身体还很虚弱的我给塞到永寿宫去了。原来这宫里住的是谁也无从考证,反正我去的时候宫里上下一溜儿搬得空空的,我就带着自己的大包袱小行李宫女太监加杂役搬了进去,接着当然就是搬家后的整理工作。把箱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对一次账——账本是我上次核查自己财产清单的时候就誊写清楚的,哪个编号的箱子里装着哪几样东西,再看看东西是不是原来那件——鉴定古董的本事我没有,但是我有别的办法。嘿,用沾了一点水的薄棉纸写上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编号,紧紧地粘在那样东西上或是画轴上,即使有什么人想给我偷龙转凤一下,这棉纸标签也没法儿调换,想伪造……也要他们写得像才行。

收拾屋子,整顿人手,适应环境,一套忙下来,正月十五都过了,后宫又暂时恢复了原有秩序,皇帝要上朝办公干活儿,宫灯红绸彩烛什么的也都该收的收、该扔的扔。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窝在永寿宫里养我的身体……外面夜黑风大水又深,太危险了,我这等小白不宜出行。

震动后宫的“静妃点心中毒事件”雷声大雨点儿小地落下了帷幕,其实我想太后也清楚毒不大可能是佟妃下的,到底是谁在作怪,大概她也心里有数,不然这个皇太后不是白当了吗?但是后宫的事往往就是这样,眼睛眯起来可以夹死蚊子,有的事就得忍气吞声,就算是皇太后,也有不得不顾忌的事。既然她顾忌,我就有了猜想的方向——虽然还只是个模糊的方向,但是提高点警惕总没坏处。

虽然我过着相对来说比较孤僻和自闭的生活——后宫几乎没人来沾我的边儿,这一串事件发生之前,我是个倒霉人物,一连串事件发生之后,我更是加倍倒霉的人物,永寿宫门可罗雀。但即使如此,一个震动全宫上下的大消息,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后宫又要添新丁了!

皇太后下了懿旨,开了春要在京城八旗官宦家的范围内遴选秀女。当然,太后娘家——蒙古科尔沁草原的蒙旗也算在内,而且“恰巧”就有两名适龄女子在京“小住”,理所当然地也归入了秀女的范围。

瞎子都知道那两名秀女只要不是歪嘴斜眼大破相,肯定是要入选的。哪怕有点儿腋臭体毛的小瑕疵也无关紧要。

太后啊太后,您老人家何其太厚也!要是我没记错,这两位蒙古格格中有一位后来被册为皇后,两个人应该都是静妃的侄女儿。好嘛,真是姑侄一家亲。我这个前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儿、顺治的表妹,新皇后又是我这个废后的侄女儿、顺治的表侄女儿……伦理血缘关系乱得一塌糊涂,但这个时代的人居然还都觉得理所当然。

当然了,我对选秀一点儿意见也没有,简直是想举双手双脚地赞同!太后真是好人。本来大家的目光差不多都集中在我和佟妃身上了,这么呼啦啦地注入一剂新血,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上头去了。新人来了当然会有新气象,旧人肯定是人人自危,那我这个废后,她们肯定是更加顾不上了。

太后啊太后,您老人家这记杀手锏应该早些抛出来才是,要不然过年那会儿我何至于被人当靶子受这么多罪!

选秀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我当初看清宫戏的时候只顾看美女们争奇斗艳,这些细节是看不到的。先是内务府和外边的什么机构一起忙活,登记京城在旗各官家的适龄女子的旗籍、姓名、年纪,其父亲的官职和母亲的身份,有的祖宗有名的得把祖宗也添上,有的连品貌性格也描述几句……完全是一次京城范围内的小规模人口普查活动呀。

上面动动嘴,下边跑断腿……哪个朝代都一样。

我和小康妈没交集,不知道她对后宫要添人是怎么想的,对那两位铁定入选的蒙古格格又是怎么想的……不过反正不会像我这么欢欣雀跃是一定的。

等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都过了,我终于不好意思再装病号,每天恢复早早起床向太后问安的规定程序。好在天气终于暖和了一点儿,早上从热炕上爬起来穿衣梳洗也不是那么痛苦。

大概是被选秀这条消息刺激的,后宫有种异样的热闹。很多妃嫔都嘀嘀咕咕,私底下肯定也在忙活。有关系的走关系,没关系的找关系,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给太后请安。”我从来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啰唆一堆某某氏之类的废话,反正太后也不跟我计较。

“嗯,坐吧,早膳用了吗?”太后正梳头,和苏嘛在挑顶花簪子,苏嘛斜欠着身坐在一个矮凳上,那姿势看上去比站着还别扭。再一次庆幸我是穿成了主子,要穿成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奴婢……

“没呢,想着在太后这儿蹭顿热乎的,昨天晚点都没吃。”这不废话嘛,谁敢吃饱喝足了再来请安啊。

“馋丫头,等下咱们一块儿吃。过来帮我挑挑看。”

我过去看看太后的首饰盘子,上面都是大头面簪,我指指一支绿色大叶子的粉红花,不知道是玛瑙还是翡翠做的,“这支不错。”

太后看看,“行,就这支吧。”

苏嘛小心地把那支簪取出来,给太后仔细地簪上,然后就要把首饰盘子收起来。

“等等,把那支攒丝的流苏簪子给静妃吧,那花色我现在也不戴。”

呀,捡个便宜。

我笑眯眯地说:“那我就厚脸皮收啦,多谢太后——那我明天还拣您梳头的时候过来。”

太后笑着嗔了一句“这淘气孩子”,最后照了下镜子。

我扶着她一只手,苏嘛扶着她另一只手,一起到前面去,其他请安的人也都该到了。

皇帝也来了,看来今天不用大朝。给太后问了安,也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蹭早膳。反正太后这里绝对不缺这一两个人的口粮。

“静妃身子大好了?”小圆脸儿上长了粒红疱疹!原来皇帝也会长面疮!

“都好了。”

他不吭声,继续吃他的东西。

太后优雅地拭拭嘴角,她吃得不多,“这次选秀,各旗的名录也差不多都送上来了。我的意思,还是内务府先遴选,再由内廷复查一次,最后入选的名单出来之后,皇上再亲自去看。”

顺治头也不抬,“是,就听额娘安排吧。”

我马上兴致勃勃地问:“太后您也会去看看吧?”

太后看我一眼:“是啊。”

“带我去吧,我也想看看热闹……”

呃,难道这话说得不合适吗?

太后和顺治都停下了动作看我,好像……我不该这么说?

太后忽然一笑,“阿蕾是养病养得闷了吧?”

我猛点头,“嗯,闷得我头上都快长草了。”

太后莞尔一笑,“好吧,到时候带你一块儿去就是了。”

我要是有尾巴肯定要冲太后大摇特摇。终于找到一项娱乐项目了,不容易啊。近来都没有看到董鄂美女,真是不爽。她们这些贵妇人也是轮着日子进宫来伺候太后,不是想见就见得着。

从“点心中毒事件”后我就再没见过佟妃,不但她自己不出来,宫里的人也都很少出来,估计是那一次事情把大家都整怕了。她身娇肉贵怀里揣着龙种,更是闪失不起。

小心是应该的,小康可不能有什么万一。

皇帝从那次事件后,对我的感觉似乎也变得淡薄了,没主动找过我一次,在慈宁宫里碰到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让我担心的情况总算没再发生过,不过……人是不是总这样?他不惹麻烦,我又觉得有点儿无聊了。

知足吧!平淡是福啊,踏踏实实才不会一脚踩空。

虽然宫里实在很寂寞……顺便说一下,我做的扑克又一次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席卷全宫上下,起先我是没察觉啦,后来有一次去慈宁宫,太后也让苏嘛取出一副来玩,我差点儿栽倒!真是好事不出门,那什么什么事传千里……后宫里的男女老少都无聊,干起这些不当紧的事情来就是有效率呀有效率。

于是每天去慈宁宫差不多快成了功课,早上请了安,上午太后肯定有事儿忙,下午我过去陪打几圈儿牌,当然没有再贴纸条儿,而是开始赌钱了。一来二去,我在太后那儿输了不少,起先我是有意的,但后来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太后啊,您老人家算计人算计得好,想不到算计牌算计得也这么好!佩服佩服。

天气一天天放暖,慈宁宫花园池子里的冰都消融干净了,秀女们也终于经过了一道一道的关卡,最后到了太后和皇帝挑选的时候。

秀女们都安排在储秀宫里,储秀储秀,这名字起得合适,天生就是该装秀女用的。正式要选秀女那天,我特地穿了件素色锦缎的单夹旗袍,头上也没戴什么花,脸上啥也没搽就兴冲冲地去找太后去了。结果太后一见不满意了,说我穿得太素净。

“很好呀。”我说,“今天是看别人又不是让别人看我,我穿那么艳干吗?您不怕我把那些秀女都比下去啊!”

“你这孩子……”太后笑,然后说,“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那是呀,”我凑上去说,“因为我孝顺嘛,知道彩衣娱亲。”

“哟?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份心思。”太后斜我一眼,“我还以为你这么空着头来,是又瞄上我哪样头面首饰了呢。”

“嘿嘿,哪能啊,”我干笑,“我今天有戴,就是颜色暗了点、花小了点。”一边说一边把鬓边的点翠攒珠钗指给她看。

“簪朵花吧,好事情怎么也得喜气点儿。”

太后一发话,苏嘛姑姑就很利索地在花盆里给我剪了一朵茶杯口大小的水红花,不知道是茶花还是杜鹃什么的,替我戴在头上。

“去打听一下,皇上下来没有,好一道过去。”

回话的人说皇上已经下朝了,于是我们也动身,浩浩荡荡的两路人在半道儿碰面,会成一路,去——挑,秀,女!

一路上我就琢磨,这么多女人,皇帝能顾得过来谁是谁嘛?现在后宫有名份的他都不一定能叫全名字……皇帝总是不嫌老婆多。

打住打住,我想那干吗!他早早地入土为安是他的事,跟我才没关系。

我们进了殿,太后坐中间,皇帝次之,我当然又次之。太监宫女们在一边儿伺候,吴良辅果然又在这里担大梁了,捧着个册子,册上不用说我也知道写的是什么。

等我们的茶都上来了,吴良辅开始汇报。这次入选有八十六名……狂汗!这内务府的筛子眼儿忒大了,怎么筛来筛去还留下这么多人?

这么一走神,下边儿说什么就没注意,只见太后点点头,吴良辅一挥手,正殿一边的侧门就开了。

人没到,香气先到了。脂粉香,头油香,鲜花香……

这阵仗不多见哪!我赶紧揉眼,生怕漏看了什么。

吴良辅按册子唱名,然后一个秀女走上前来。真有意思,她居然也穿着一件鸭蛋青的锦缎旗装,和我这件的料子一模一样。

太后看看她又看看我,我笑笑,“这也算有缘哪,大家想一块儿去了。”

太后也一笑,看看皇帝没什么表示,就挥挥手让她退了。

撞衫在宫里是蛮忌讳的……起码下位的和上位的撞衫,肯定不会是愉快场面。

得,这位秀女小同学,其实你本来条件也不够吸引人,不是我害你的啊。再说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才十四不要进来蹚浑水,乖,回家去再好好玩几年吧。

在我的位置上看秀女们都挺清楚的,但是有点儿失望……

没什么一流水准的美女呀,别说比不上董MM,就是比我强的也没多少。

满族人的姓氏听得我头大,我知道太后和我姓博尔济吉特,知道顺治小胖子姓爱什么觉罗,还知道他将来爱的女人是董鄂美女……

“正白旗,董鄂氏,年十四……”

我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董鄂氏!

当然,我马上就知道不可能是乌云珠。就见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走上前来,行过了礼,微垂着头站着。

太后上下看看,说:“抬起头。”

那个女孩子慢慢地把头抬高些,但眼帘还垂着。

我有点儿失望,大概只是巧合吧,她和乌云珠并不相像,眉眼,五官,气质……她都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满族女孩儿的样子。当然,她的相貌不错,嘴唇有点儿厚,可是并不大,所以看起来有种嘟着嘴的可爱。

太后看着似乎感觉挺满意,然后忽然转头问我:“我怎么记得好像谁家的福晋也是董鄂氏?”我说:“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福晋,叫乌云珠,您忘了?在慈宁宫还给您泡过茶呢。”

“啊,我记得。”她笑,“一过年事情多,脑子也乱了。年宴的时候她府上不是还进了两道菜嘛。”

我抿嘴笑,“对。”

太后问:“是一家儿的吗?”

下面那个小董鄂美女回答说:“是,那是奴婢的堂姐。”

太后点点头,看样子是她是留下了。

皇帝一直没有什么特别表示,我其实也理解他。这次选妃其实结果早就内定了,蒙古旗的两个格格一定会入宫,也一定会受封。至于其他女人也就是跟着走过场,选进选不进的可有可无。

而且选到了这会儿我也看明白了,那种眉眼特别好的,太后反而不首肯。汉旗的秀女入选的不少,但是获准入宫的只有寥寥几名。有个身段特别婀娜的,刚走上前来我就看到太后皱了皱眉头,然后她果然是落了选。还有个皮肤特别好的,简直就是凝脂白玉一样的皮肤,我正心痒难耐想打听打听她是怎么保养的,结果又被太后打发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选秀,不是选美!这道理其实很明显,但是,我却刚刚想明白。

太后选的,一般来说家世都不错,看上去也本分沉静。还有个甚至长得……呃,有些稍稍过于圆乎的身材,这样也都入选了。因为人家老爹是一品武将某某某——抱歉到底叫啥不记得了,这肯定是出于政治因素了。

我不怀好意地偷笑,也难怪皇帝看起来这么郁闷了。

历史上说顺治皇帝喜欢汉学,喜欢汉族美女小巧婀娜、知书达理。而大多的满族嫔妃都是不学无术的,和他没共同语言。

唉,皇帝不好当啊。他想要的类型要不了,不想要的一堆一堆在眼前晃,对于后宫来说,他就是头种猪的存在,留下后代就可以了。难怪后来他和乌云珠终于对上眼儿之后,爱得那么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最后皇帝不当了要当和尚。

好吧……看在你也这么苦闷的份上,过年时你害我的那几笔恶账,我就马马虎虎原谅你好了。

我喝着茶吃着点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太后问我“好吗?”我就不痛不痒地说两不得罪的话。

然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重头戏终于来了。

蒙古旗的两个格格之一出场了。

我睁大了眼,使劲儿眨了两下想看得更清楚些。

结果走上前来的是个很稚气的丫头,圆脸,眼睛不大,脸庞有点儿红扑扑的,才十三。论辈分,是废后亲哥哥的女儿,算是现在的我的亲侄女儿、太后的侄孙女儿。

唉,我瞥一眼顺治皇帝,他也提不起精神来。唯一精神抖擞的大概就是孝庄太后老人家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真是还是个小姑娘啊,留着个瓦盖似的齐眉刘海,底下一张发面包子似的圆脸。要是搁在现代,她也就是刚上初中的小毛丫头啊。但却是穿着整齐的旗装搽着粉戴着宫花站在这里,等着被挑选嫁人,实在是……

她看起来也很紧张,肩膀和腰身都僵着,眼睛也不敢抬。

太后和气地问她:“家里怎么样?京城住得惯吗?”

然后还特别要转头去问皇帝:“皇上看呢?”

顺治死气沉沉地说:“皇额娘喜欢就好,那就留下吧。”

小胖子的眼皮也垂着,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想起了邻居家的小土狗,每次桌上放了好吃的东西它都很精神,但是那是主人吃的,最后给它的不过是一点儿残羹冷饭,那时候它也会乖乖地过去,耷拉着耳朵把不好吃的东西吃了。无论如何……

这时候我觉得小胖子也不容易。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儿真正顺心过?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在几方势力的角逐下当了皇帝,但也只不过是个摆设,多尔衮大权在握,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能自由地亲近。等到好不容易多尔衮死了,自己也亲了政,但是政令总是得不到实行,想做的事做不了,婚姻也是包办的……

他费半天劲把皇后废了,可是之后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然前些日子,他也不用为着吴克善亲王的事跟我道歉。

其实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大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