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华一觉到天明,是手机闹铃声把她吵醒。她眼睛不带睁的,伸手摸摸枕边的床头柜,摸不到药,才突然想起来,昨天中午和晚上都忘记吃降压片了。她现在需要一天吃三次降压片,才能稳定血压。
曹明华自三十五岁得高血压,血压始终很难降下去,除了精神压力之外,还有太胖的问题。她也试图多次减肥,每每总是以失败而告终,这还是和她潜意识里的认识有关系。她总认为她的胖,是经过多年努力,好不容易吃成这样的,也就没有很强的动力支撑减肥。
曹明华怀曹园的时候,腰围二尺六,身高163厘米,体重108斤,曹园出生重七斤二两。现在曹明华的体重146斤,腰围二尺三。她的体重,可不就是精心吃出来的嘛。当初怀孕的时候,曹明华吃一份凉皮都吃不完,现在的她,凉皮都不算是主食,那都是餐后甜点。
能吃,是曹明华现在体胖的最大祸首。生活条件好之后,她带着曹园四处寻落美食,她们出去旅游主要是为了吃,和别人看风景不同,母女俩每到一处,先看这一处地方哪里有好吃的。其实曹明华开窍吃东西,还是得益于王宏伟得启发。
他们夫妻二人结婚后,在梁城租房子住,王宏伟敞开了肚皮吃,一次能吃一小盆的卤面或者大米饭。他那个吃饭的样子,就是吃这些饭菜不要钱一样的那种占便宜的心理。曹明华当时蠢笨,完全不了解王宏伟的这种心态,不设提防的意识里,感觉王宏伟是她男人,多吃点饭菜有什么呢?直至二人因为吃,大干一架。
曹明华夜里十二点下班,回到家又饥又饿,去街上小卖部买一包方便面,做的时候又放进去一个鸡蛋,她当时的饭量也就这么大,最多也就是吃这些。
王宏伟在看到曹明华这种吃法之后,几次便忍不住了,他有一种感觉吃亏的心理。第二天随即一次煮八个荷包蛋发泄不满,当然,他根本吃不完八个荷包蛋。曹明华下班回家,荷包蛋还有四个躺在锅里。那是王宏伟吃不完,又舍不得扔掉的。
曹明华这才明白,原来王宏伟不是跟她一条心,连吃饭都感觉吃亏的男人,怎么可能对你好?自此,曹明华不再当着王宏伟的面吃东西,俱是在街上吃完再回家。梁城夜市特别多,到处都是,她何必省钱委屈自己。
曹明华不是不感到伤心难过,而是她没有难过的资本。自从离开曹家住到集体宿舍,她的日子是好过了很多,每个月的工资,虽说除去吃喝穿戴也落不下几分钱,可没有了曹爸曹妈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她自由了,摆脱了枷锁。
她之所以能住到集体宿舍,完全是曹妈的功劳。曹明华胃出血出院被曹爸撵出家门以后,在姥姥家借宿,还租过房但是没几天被赶走,房东担心她一个小女孩居住怕担责任。曹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找了她的车间主任。让车间领导帮她解决一间宿舍,不要再四处流浪借宿了。然后,曹明华被家里撵出家门的消息,全厂都知道了,曹明华也如曹妈所愿的住进集体宿舍。
曹明华此后三十年都不明白,那么爱面子的曹妈,为什么不顾她的脸面去她厂里找车间主任?难道不知道找领导除了让全厂人笑话她,还真能指望领导给她解决问题?家庭矛盾,又不是夫妻吵架,是父母和子女的矛盾,领导怎么帮你解决?
那位车间主任也是他孩子的父亲,只会站在曹爸的立场上想问题,认为曹明华不孝,惹父亲生气。在曹妈找厂里之后,那位车间主任压根没有见曹明华,没有帮她解决任何问题。曹明华住的宿舍,是同情她的一位工友,借给她的宿舍铺位。
在同事们的眼里,曹明华就是一枚可怜虫,同情她的人拉着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和她关系不好的人,四处打听猜测她是因为什么被撵出家门?一个她人品不好的传闻应运而生,吓退了其中那个唯一想认识她、和她处朋友的男青工。
之后几年里,没有人敢给曹明华介绍朋友,哪怕是占地工的青工,都不愿意娶她这样品德有问题的人。甚至一度,曹明华想找个带小孩的二婚结婚,都找不到。在那个年代,给人介绍朋友,对方的家长会到这个人的单位打听她的工友,众口铄金,可想而知,即使背地里有人打听曹明华,也被她的工友们的嘴,给吓破胆了。
曹明华偶遇王宏伟不是偶然,是王宏伟去她的工厂里找她。她当时不上班不在,不知道工友们是怎么向王宏伟介绍曹明华的?反正是不管怎么介绍,王宏伟都不会在意,因为他娶不到老婆,只要曹明华是女的,他就会要。
而同样,曹明华看到的是王宏伟考上了研究生。那次王宏伟到梁城是参加研究生复试的,顺便捞一把的心理去找了曹明华,如果曹明华不和他联系,也就没有以后了。曹明华和同龄的大多数女工的差别,是多看了几本书,知道研究生是什么物种。她下定决心,不顾一切的要抓住王宏伟——这根改变她命运的稻草。
基于这样的心理,曹明华和王宏伟的婚姻,即使彼此伤害,也不会破碎,双方都没有离开对方的资本,拿什么去打碎婚姻?无非就是经常吵架,过过嘴瘾,以此达到卸除心中不满情绪的目的。
王宏伟最厉害的一次发泄,就是曹明华生曹园的时候。曹明华在家坐月子不能出门,王宏伟替她去单位办理生育手续,领取她生孩子报销的四百块钱费用。工厂管计划生育的工友,祝贺王宏伟喜得千金。王宏伟说:“我和她没有共同语言,生活在一起根本都不会幸福。她是什么学历都没有的工人,怎么能和我比?我是研究生。”
曹明华休完产假上班以后,管计划生育的工友告诉她王宏伟当时的话,她只能凄苦一笑,不然,还能怎么样?当然,在曹明华听闻王宏伟的话之前,工厂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王宏伟是怎么说的,她是那最后一名知道这话的人。
曹明华早已不在乎这些,又不少一分钱工资,又不少她一根毫毛,名声真的那么重要吗?脸皮是什么她早已不知道了。在这种全家几代人,都是在同一工厂环境里待一辈子的时代,谁家没有糟心事让别人传扬?笑不笑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找一个家是农村的人,已经让他们嘲笑很久了,再多一点,无非是多点调料,不疼不痒。只要她离开工厂这种环境,嘲笑她的人只能羡慕她当初的决定。也确实如曹明华所想,她在离开工厂后的几年,再次返回工厂,很多的工友传言她去了绿洲,并且工作很好,住进了大房子。
生活富裕后,曹明华起初羡慕别人的婚礼,一直都想买婚纱去照结婚照。王宏伟总是这样那样的借口,渐渐的她也没了兴趣,不再提照结婚照,甚至连和王宏伟一起出门的兴趣也没有了。出门不管是去做什么,都不曾叫王宏伟一起同行,出去三口人出顿西餐都可能吵架,还叫他做什么?
曹明华摇摇头不再多想,起身去拿降压片。怪不得昨晚曹园说她在车上睡着了还打呼噜,原来是忘记吃降压片又劳累了的原因。突然又想起来昨晚直接睡着的没有洗漱,哎,自从五十岁后,她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这么邋遢怎么能行?
曹园睡醒睁开眼,看看手机九点多了,跟曹明华打声招呼:“妈,你饿不饿?我没定早餐。”
曹明华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连连看,“不饿,昨天吃的太多了。你如果困再睡一会吧,我们没事,早一会晚一会都行。”
曹园勉强靠着床头坐起来,“昨晚你打呼噜很厉害,吵得我睡不着了,我去楼下大厅玩手机了。不过好在我回来的时候,不感到吵的慌了,不然我真的再去开一个房间了。”
“阿……”
曹明华无比惊讶,她昨晚原来打呼噜这么厉害啊。
“那你怎么不推醒我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打呼噜是因为血压高,不推醒我很危险的。”
曹园用手揉搓下眼睛,“我就是心烦,才感觉你呼噜声吵得慌,后来心静了,也感觉没什么了,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推你了,你是趴着睡着的,我把你翻身过来,你都睡的不知道。当时我还很害怕,怕你睡着有问题,一会摸摸你的鼻子,看看你出气了,我才放心,你能打呼噜我倒安心了。”
曹明华低声笑起来:“呵呵呵,你怎么这么担小呢?你推醒我就是了,我醒了再睡也不是什么大事,陪着你不好一点?再说也可以等你睡了,我再睡嘛。”
“我不舍得叫你嘛,昨天你肯定太累了,不然不会我帮你翻身你都没有醒,肯定是累坏了。”
“嗯,我昨天忘记吃降压片了,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
曹园爬到曹明华的沙发上,母女俩依偎在一起。轻声说:“妈,你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不吃药了,你昨晚真的把我吓坏了。我以前不是给你放一周药的那种提示药盒嘛,你又嫌麻烦不用了啊。”
曹明华歉意的说:“哎,我是嫌那种药盒麻烦,要放一周的药进去,嫌折腾,以后会记住用了。确实是一忙就忘记吃药,很不好。”
“妈,你一定不能再偷懒了,你现在比过去懒多了。你说说你昨天不吃药,晚上打呼噜那么厉害,你都没有想过我会害怕吗?你为了我,以后一定不能再偷懒了。”
“着了,着了,以后不偷懒了。”
曹园一遍遍的责备,让曹明华心中甜甜的、暖暖的,如涓涓细流,滋润她的心田;如蜂蜜一般的甜,她无比幸福。生活,不仅仅是苦难,还有幸福。她此生有一位这样的女儿,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