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夔丞闻言大怒,跳起来骂道:靠,宋教仁,你要是当了总理,却丝毫也不关照兄弟们,这就是叛党,这种人留之何用,老子现在就杀了你……言未讫,应夔丞掏出手枪,对准宋教仁就要开枪,宴会中人大骇,忙不迭地扑过来,揪胳膊拉腿,将应夔丞拉到一边,连连劝说。应夔丞怒气未消,骂声不止。
宋教仁坐在座位上,淡然说道:死无惧,志不可夺!
此一言,造就了宋教仁的杀身之祸。
参加这次酒会的,尚有宋教仁的秘书、日本人北一辉,此人将为我们提供一番特殊的证词。而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把这场冲突的本质,详细地解说明白。
陈其美所问宋教仁之话,是原同盟会与目前的国民党人最关心的问题。盖因宋教仁此行北上,赢得竞选入主内阁已是必然之事。他的行为证明了政选之路比之于暴力更易于接近权力,而这就意味着:宋教仁对于暴力者的背离。
而宋教仁回答的大公无党,就更是明白。一旦他竞选成功,组织内阁,必然以国家的建设为目的——谁见过内阁总理在位子上搞动乱的?
暴力者于国家而言是无益的,所以宋教仁的回答,对于陈其美、应夔丞等人无异于当头一棒。
由此,宋教仁迅速与党内的暴力主义者分裂,并注定了他的必死之途。
06三名重要嫌疑人
宋教仁的人生最后行程,是这个样子的:晚6时于一品香大菜馆接受党人的饯别,晚9时离开一品香大菜馆,晚10时乘马车抵达沪宁火车站,送行者有黄兴、陈其美、廖仲恺、于右任等人。
先在议员接待室小憩至10时40分,众人向火车站入口处行进,行至检票处时,突然传来三声枪响,就见宋教仁捂胸,对于右任说道:
吾中枪矣。
众人急忙将宋教仁送往老靶子路沪宁铁路医院,偏偏赶上医生溜号,宋教仁只能强忍枪伤剧痛,对于右任说:我痛矣,殆将不起。所有在南京、北京及东京寄存之书籍,悉捐入南京图书馆。我本寒士,老母尚在,如我死后,请克强与公及诸故人为我照料。
又道:诸君仍当努力革命,幸勿以我遭不测,致生退缩,放弃国民的责任。我欲调和南北,费尽苦心,不意暴徒不谅,误会我意,置我死地。
3月22日午前4时,中国国民党的缔造者宋教仁,不治身亡,时年32岁。
宋教仁的遗电发至袁世凯的桌前时,袁世凯正和章士钊同桌吃饭,见到遗电,袁世凯叹曰:钝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章士钊看那电文,不过是十个大字:
开诚心,布公道,尊重宪法。
随后,袁世凯分析凶手,认为凶手铁定是革命巨子黄兴。理由是,宋教仁欲夺总理内阁,黄兴对此也是志在必得。照革命党人做事的风格,黄兴杀宋教仁是必然的事。而且袁世凯进一步分析:黄兴杀宋教仁,标志着国民党内部两派的大决裂,很快这两派人马就会发生激烈冲突,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袁世凯怀疑是黄兴干的,而内阁总理赵秉钧,却怀疑是自己干的。
当宋教仁被刺消息传来之时,赵秉钧正在主持内阁会议,闻讯:
大惊失色,当即离座,环绕会议长桌数次,自言自语,曰:人若说我打死宋教仁,岂不是我卖友,哪能算人?(见张国淦《北洋述闻》)
袁世凯怀疑是黄兴干的,有袁世凯的道理。而赵秉钧怀疑是自己干的,也有自己的道理——盖因宋教仁摩拳擦掌,就是要拿下赵秉钧现在这个位子,而赵秉钧又长期从事警务工作,是中国最早的神探捕头,顺着获益者的方向一找凶手,就找到了自己,所以才会如此郁闷惶恐。
可只有赵秉钧才知道,这个烂内阁是多么地不值钱,值钱唐绍仪又如何会逃?值钱陆徵祥又如何会躲?他赵秉钧只是万般无奈,强赶鸭子上架,才操持起这个局面。更何况,宋教仁北上之时,就住在赵秉钧的家中,两人惺惺相惜,早成挚友,所以赵秉钧分析过后,果断地排除了自己成为凶手的可能。
而宋教仁的秘书、日本人北一辉,又提出了第三个可能的凶手:陈其美。
北一辉有什么证据?
这证据就在宋教仁去火车站之前的宴席上,当时如果不是大家反应得快,及时拦住了应夔丞,那么宋教仁在宴会上就应该被打死了,压根没机会走到火车站。更何况,杀掉宋教仁,是最符合陈其美等人利益的——与其让宋教仁成为内阁总理之后,再与目前的党人为敌,那不如早点儿杀掉他为好。
但要命的是,这个案子偏偏是由陈其美来负责侦破,如此一来,凶手的指向就产生了决定性的变数。
07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事实上,没有人授予陈其美追凶的权力,从北一辉的角度来说,陈其美本人就有严重的嫌疑,理应避嫌,由第三方来负责侦破。奈何老陈原本是性情中人,手下又拥有实力强大的江湖兄弟,再加上国民党那蛛网一样密布的行政系统,如此实力,除了老陈,谁又有资格充任客观的第三方?
此外,对于追凶一事,正在日本的孙文也发布了指示:
闻钝初死,极悼!望党人合力查此事原因,以谋昭雪。
于是全中国的国民党成员,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加入到了追查凶手的浩荡人流之中。案发之际,有人亲眼目睹了凶手,其身躯甚短,视之若十五六岁之少年,着黑色常服(或云军服),放第一枪后,向卖票房逃窜,仓促之中滑倒在地,即在地上再放两枪,然后跃起沿车站铁栅栏向东而逃。虽经巡捕追逐,已不及矣。
正当茫无头绪之际,忽有两个潦倒不堪的四川学生,来到了国民党交通部的交际处,要求面见领导,说是有机密事件相告。交际处的周南陔主任出来接见,两名学生说:他们是来上海投考的,住宿在四马路鹿鸣旅馆,隔壁住着一个衣衫不整、形貌不善之人,姓武,叫武士英,据说他来此是给一幅古画找买主。有一次武士英到他们两人的房间,无端找他们二人借钱,并拿出一张照片,说,此人不好,可杀……
书中暗表,这两名四川学生仔,也是在帮之人,是陈其美布置在上海的无数眼线之一。虽然他们记不得照片上人的形貌长相,但国民党立即派了人手,去旅馆抓捕武士英。
派去的人在武士英的房间里蹲了一夜,也没等到武士英回来,众人急躁,决定先搜查一番再说,却不料搜出一张名片,上有“应桂馨”三个字。
应桂馨,便是应夔丞。
名片拿到陈其美面前,老陈立即吩咐:马上报告巡捕房,应夔丞此人现任江苏水警厅长,在官场闻人两界,极有手面,不可小瞥。
或曰,如此可见陈其美是清白无辜的,倘幕后指使人是他,岂有一个交付巡捕房之理?
但如果你知道倒霉的应夔丞是怎么死的,就不会这样想了。
于是陈其美派了手下得力干将王季高、周南陔及陆惠生,会同巡捕房探长阿姆斯脱郎前往妓馆,去逮应夔丞。
众人到了妓馆,听应夔丞正在楼上厢房里狂赌,于是派了与应夔丞关系较铁的周南陔上去。周南陔对应夔丞说:老应,你来一下,我找你有事。应夔丞不疑有他,随之下楼,楼下的探长阿姆斯脱郎立即死死地抓住应夔丞的双手,余人一拥而上,将应夔丞抬起来,堵住嘴巴,塞入轿车,押回捕房了。
而后帮会兄弟与捕探涌入应夔丞的家中,包括应夔丞的几个姨太太,计有17人被扣。然后众人开始搜寻证物,这一搜寻可就惨了,一直搜寻到夜半,硬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武士英尚未归案,再搜不出证据来,那可不得了。应夔丞岂是易与之人?没有证据你硬是修理他,万一他发起飙来,谁受得了?
关键时刻,陈其美发布指示:周南陔,你跟应夔丞交情最铁,这事还得你出马。
于是周南陔急奔应夔丞家,进去后他走近应夔丞的姨太太们,低声说:你家大人托我回来安慰你们,不必着急,事情有数目了!到明天就可解释明白,但有一个秘密文件,应大人关照,把文件赶快取出来,秘密交给我,以便做好手脚,快点儿快点儿!
应夔丞的姨太太们正在惊恐害怕之中,突然见到家中好友,顿时有了主心骨,急忙悄声告诉他:我告诉你,东西就藏在卧房地板下的夹层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不告诉别人才怪,老周翻了脸皮,当场从地板下的夹层中掏出来一大堆物证。
08到底是谁老婆
从应夔丞家里搜出来的所谓证物,是应夔丞和袁世凯的秘书、赵凤昌的小舅子洪述祖之间的电报往来,这其中,主要有四封电报,构成了此案的秘门:
第一封电报,是应夔丞拍给洪述祖的:功赏一层,夔向不希望,但事关大局,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宀木,非特生出无穷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
第二封电报,还是应夔丞拍给洪述祖的:梁山匪魁,顷又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乞转呈候示。
第三封电报,则是洪述祖回复:寒电应即照办,倘空言益为忌者笑。
第四封电报,是宋教仁遇害之后,应夔丞又拍给洪述祖的:匪魁已灭,我军一无伤亡。堪慰。
在几封电报中,宀木及梁山匪魁,都是指的宋教仁。有了这几封电报,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判定应夔丞就是凶手。
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把武士英逮回来,以便补充证据。
逮武士英的过程,最是搞笑,当时没人认得武士英,那两个做眼线的四川学生,又不在现场,虽说在应夔丞家里一下子扣住了17个人,可这里边到底有没有武士英,如果有的话,他又岂会承认?这都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万般无奈之下,一个捕探冲着那17个人瞎叫了一声:哪个是武士英,出来。
在场的17个人中,有一男一女,女的极美,却是上海滩头名妓胡翡云。她和一名男子一同来应夔丞家,结果恰好被扣住。这时候听到捕探询问,和胡翡云一起的男子站起来,说道:我就是武士英,谁找我?
当时众人惊得呆了,怎么这个武士英如此脑子进水?叫他他就答应,立即被逮了起来。
武士英,刺杀宋教仁的凶手,终于落网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要刺杀宋教仁呢?
武士英,真名叫吴福铭,山西人,在贵州学堂读的书,在广西七十四标二营任管带。他的妻子,生得极是美貌,不留神被上级领导看到了,于是上级领导就对他说:小吴啊,你很不错,很能干,我看好你,准备提拔你。对了,你老婆今天晚上有没事?没事让她来我这儿一趟,我找她有点儿事。
于是吴福铭心花怒放,就急忙让老婆去了领导处。去了之后,却不见妻子回来,吴福铭极是不安,就去寻找,上级却诧异地瞪起眼睛:小吴,你疯了,这明明是我老婆,我的卫兵可以作证,她昨天晚上就是和我睡在一起的嘛,以后我们还要继续睡下去,你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还不让领导跟自己老婆睡觉了,真是不讲道理。
吴福铭大急:乱讲,她明明是我老婆!
领导冷静地反问:既然是你老婆,怎么会睡我被窝里?既然睡在我被窝里,那分明就是我老婆了。这事你不要争了,就这么定了!
可怜的吴福铭,老婆就这样被人抢走了。领导身边的卫兵们个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纵然发作,也无济于事。
无奈何,吴福铭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此后吴福铭不再跟领导争老婆,只是发愤苦练枪法,终于练出了一手神枪,随手一甩,无有不中。
枪法练好了之后,吴福铭再到抢了他老婆的领导附近,虽然隔着厚密的侍从卫队,只见他手一甩,一声枪响,正中领导咽喉,当场击毙领导一名。
然后吴福铭弃职逃到了上海,为了避免追缉,改名为武士英。
09乌龙证人
被捕之后,在巡捕房中,武士英供述说:他并不认识宋教仁,也不知道宋教仁是谁。但是他有一个姓陈的朋友,邀请他加入了共进会,然后姓陈的对他说,我们要办一个人,此人与中国前途有非常之关系,这个人是无政府主义者,为了四万万同胞,我们必须要除掉此人。
武士英听说此事,当即狂拍胸脯,说:为了四万万同胞,这事就交给我好啦,我保证让那无政府主义者死得不能再死。
姓陈的朋友大喜,就告诉武士英,那个无政府主义者姓宋,今天晚上就要上火车走。于是交给武士英手枪一支,另外叫来两个助手,三人奔至火车站,果然见到宋教仁正要通过检票口,武士英开枪射杀,然后逃回应夔丞家。此时那姓陈的人,正等在应夔丞家里,对武士英说:武士英,干得好,替四万万同胞除害,你是我们的大英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洋去读书……
看武士英的供词,幕后操纵者,竟然是一个姓陈的人,这人是哪一个呢?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姓陈的自由出入应夔丞的家,如入无人之境,这岂非咄咄怪事?
但巡捕房顾不上追究这个神秘的姓陈之人,只要让应夔丞招了供,案子就铁板钉钉了。可应夔丞铁嘴钢牙,坚不认账,这时候国民党人适时地送来了一个证人:古董商人王阿发。
在法庭上,证人王阿发与嫌疑人应夔丞之间,有着一场非常有趣的对话。
证人王阿发:我作证,这个应夔丞就是凶手,那天我去他家卖古画,应夔丞拿出宋教仁的照片,对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杀了这个人,如果能的话,我付一千元钱给你……
应夔丞:你看这个证人……我有毛病啊,我手下那么多兄弟,不要命的多得是,找杀手竟然找到你个卖古董的头上,谁会信你?
证人王阿发: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凶手就是你。
应夔丞:你说你来我家里卖画,那我问你,卖的是什么画?
证人王阿发:是仇英石的山水人物和松竹。
应夔丞:哈哈哈,请法官注意,这个假证人露馅了,仇英石从来不画山水,更不画松竹,连古画都不懂,还假冒古董商人,你可真敢瞎掰。
证人王阿发:反正凶手就是你,你不承认也没用。
应夔丞:我再来问你,你说去过我家,去过几次?
证人王阿发:去过两次,第二次你没在家,没见到你。
应夔丞:那我拿照片委托你杀人,是第几次的事情?
证人王阿发:是你第二次说的。
应夔丞:咦,你刚才不是说第二次去时我不在家吗?我都不在家了,又怎么拿照片委托你杀人?
证人王阿发: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反正凶手就是你。
应夔丞:我请法官注意,这个所谓的证人说话,前后矛盾,情节全都对不上,我想法庭已经明白我是冤枉的了。
法官:现在休庭。
10离奇的供词
指证应夔丞的证人,在法庭上摆了乌龙阵。但法庭不管这闲事,下一个登场的,就是凶手武士英。
在法庭上,武士英和律师之间有一段离奇的问答,是一定要抄过来的,虽然抄过来之后,案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但如果不抄,就无法明白日后的案情何以会演变成错综复杂的局面。
律师:宋教仁是尔所杀?
武士英:是我一人杀的。
律师:尔何以要杀宋教仁?
武士英:因宋系四万万同胞之罪人。
律师:尔何以说他是四万万同胞之罪人?
武士英:他做农林总长尚做不好,现在他竟想做总统,这还了得吗?所以我要刺他。
律师:尔知宋为国民党何人?
武士英:宋系国民党会长。
律师:是何处会长?
武士英:系国民党全国总会会长。
律师:尔知国民党是何宗旨?
武士英:二次革命,推翻中央政府。
律师:尔何以知道要推翻中央政府?
武士英:即如现在江西,尚不服从中央命令。
律师:尔于中央政府如何?
武士英:我很爱中央政府。
凶手武士英,在法庭上供认出国民党的宗旨,是二次革命,推翻政府,此供词是真是假?
11联合日本共取中国
也许武士英说了不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