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中国人只认权力
袁世凯与自己亲手栽培的北洋重量级人物段祺瑞、冯国璋关系日渐疏远,甚至走到了刀枪相见的险路上,症结就出在德国皇帝威廉二世身上。
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赴德国养病,德皇威廉闲极无聊,把袁克定请到皇宫吃饭,向袁克定强烈推荐君主立宪制,并密授机宜,曰:中国若想强大,就必须要把军权牢牢地掌握在皇家之手,这是关键性问题,绝不可以马虎的。
袁克定回来后,就立即向父亲作了汇报,袁世凯哼哼哈哈地听着,并不表态。不表态,是因为这个态没法子表,恢复帝制这种事,是只能做,而不能说的。
于是袁克定向父亲请求,他要搬到北京西郊小汤山去居住,先调研调研再说。住进小汤山之后,袁克定立即派人去请杨度前来。
杨度,纵横家王闿运门下高徒,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早年留学日本时,他是学生会总干事,只因不赞成孙文革命,主张君主立宪,好险没让鉴湖女侠秋瑾给剁了。虽然没死,但杨度拒不加入同盟会,于是秋瑾并陈天华掀起罢课运动,意图逼迫杨度就范,却不承想杨度逃之夭夭,最后胡汉民与汪兆铭又主张复课,导致陈天华投海自尽,秋瑾则怒而归国。
总而言之,杨度这个人,属于典型的那种他不惹别人,别人却非要惹他的类型。只因这厮学问太大,名头响亮,在当时乃至很长一段时期中,影响力无远弗届,甚至远非他的老师王闿运所能比拟。
其实,杨度也可称得上时运不济,他虽然主张君主立宪,奈何在当时却无人响应,兼以辛亥革命彻底推翻了皇权专制,这让杨度好不冷落。偏巧杨度家里又出了点儿小麻烦,跟他的小妾闹翻了,耳根子尚未清净,老师王闿运抱着棉鞋大被周妈进来了,从此和杨度挤在一起睡。那王闿运已是老头了,却每天不顾场合地和周妈调情,杨度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想来痛不欲生的感觉,一定是非常强烈。
这时候袁克定有邀,杨度大喜,立即借机逃出家门,到小汤山吃饭。
袁克定首先开口:久闻杨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仪表非凡。
杨度:哪里比得了袁公子,德国话说得比中国话好,英国话说得比德国话好,人说袁公子是文武兼备,我看公子实乃龙凤之姿啊。
袁克定大喜:那么先生看来,这个共和制,是否适合我们中国?
杨度道:袁公子啊,你不提这事儿还好,提起这事儿来,我就伤心啊。跟你说实话吧,中国最适合的,就是君主立宪制。为啥呢?这是因为中国人啊,思维比较原始。啥叫思维比较原始?就是思考局限于具象化、表面化与形式化。什么叫具象化呢?说白了就是缺乏抽象思维的能力,必须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所以中国人啊,有个喜欢扎堆的毛病,什么地方人多,他就往什么地方跑,为啥呢?因为他的大脑比较具象化,一看到人堆,就莫名其妙地兴奋。那么什么叫表面化呢?表面化就是说中国人因为逻辑思维能力匮乏,举凡思考问题,无法深入到本质,只能在表面上来来回回打转,具体表现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比如看到劳力阶层拉车,富有老板坐车,就感觉到世道不公,就废除人力车,以为这样老板就不能再压迫劳力了。可结果怎么样?结果就是劳力拉不到活,吃不上饭,活活被饿死了。再说啥叫形式化呢?形式化就是走过场,比如现在倡导男女平等,于是立即召开各种会议,会议上慷慨激昂,高呼口号:男女要平等,妇女半边天。口号喊完了,回家照样是揪住老婆就打,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套。为啥是两套呢?因为他只知道走过场喊口号,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袁公子,你想啊,如这般思维停留于原始时代的国民,他们的表现,又会是怎样呢?
袁克定:啊?会怎样呢?
杨度:这样的国民,就会不重视人的能力,见到真正有能力的人,就极力诬蔑打压。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无法也不肯接受别人比自己能力更强的现实。这样一群人你让他们共和,他们就瞧你不起,跟你抡枪杀人放火。你看看孙文,他明明没有任何行政能力,却死活非要跟你爹较劲。为啥孙文要跟你爹较劲呢?就是因为孙文的思维局限于表面化,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那真叫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细说起来是千难万难。孙文把事情看得太容易,所以才会凭空认为他比你爹更强。他也不说想想,如果他孙文真的有能力,世界上这么多国家,岂会找不到个支持他的?可最终他只能被日本人利用来祸乱中国,说到底,这都是共和惹出来的祸啊。
袁克定击掌拍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先生,那么你说,为啥中国适合君主立宪?
杨度道: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嘛,中国人因为思维比较原始,永远不会认识到思想的价值,也不愿承认别人的能力,能够让他们屈服的,只有权力。只有在君主立宪的情形下,由君主授权,老百姓才服气,才肯听你的话,才肯接受你制定出来的规矩和规则。你说,有这么多的好处,难道中国不应该推行君主立宪制吗?
袁克定猛地一拍大腿:应该,应该,真是太应该了。那杨先生,如果我们为了国家民族计,废共和而实行君主立宪,那应该怎么个做法好呢?
这个事……杨度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突然间他面露喜色:袁公子,我想起一个人来,有他出马,则君主立宪,易如反掌。
袁克定急问:先生快说,那人是谁?
要知道那人是谁,有分教:师徒合伙搞乌龙,万里神州起刀兵。最是多情小凤仙,锅炉房里度余生。正是杨度说出此人名字,洪宪帝制才被搞得凸出于地平线,让民国的乱局,彻底乱到无法收拾之程度。
02别人犯蠢是你的机会
听袁克定问起,杨度笑着回答:
说起这人,那可是大名鼎鼎,
他也曾,金銮殿上论策术,天子闻言喜又惊。
他也曾,戊戌年间大变法,欲杀慈禧事未成。
他也曾,檀香山上搞集资,敛财无数妙手空。
他也曾,铁笔一支扫天下,保皇革命在东京。
他也曾,仰天长啸出荆门,少年中国高歌鸣。
他也曾,修佛论禅说黄老,学究天人造化通。
他也曾,孙文求之而难得,孤独一叶自飘零。
他也曾,发起组建进步党,领袖人称梁任公。
听杨度讲完,袁克定哈哈大笑:原来是梁启超梁任公,好好好,你推荐的这个人不错。梁启超一代宗师,名成天下,中国最优秀的天才军人蔡锷,就是梁启超的关门小弟子。而且梁启超是老资格的保皇派,跟孙文那伙人水火不容,孙文暴力叛乱,而梁启超和他的进步党却始终维系国家统一。好,我马上请梁任公赴宴,为了表示隆重,还要专门发下请柬。
话说那梁启超,是一个闲极无聊,爱瞎琢磨事儿的人。早在辛亥革命之初,他就瞎琢磨一气,想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布局天下,以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士官三杰为班底,欲一举拿下大中国,不料事情不成,梁启超急忙逃回日本。此后共和革命成功,他老兄翩然返回,组建了进步党,每天拉选票弹劾官员,玩得极是开心。
此番接到袁克定宴请,他欣然来到。入座后与杨度、袁克定两人顺嘴瞎扯,正扯之际,袁克定试探道:近来舆论都说,共和制度不适合中国,先生有何高见?
这个……梁启超的脑瓜子霎时进入到高速运转状态,他在想袁克定问这话,是啥意思?到底啥意思?应该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吧?他可是代表了他爹袁世凯的政治态度啊,嗯,这里边有事,我先留个心眼,别让他把我的底儿套了去。
于是梁启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生平只研究政体,很少研究国体。
梁启超这句话,等于彻底把门封死了,杨度和袁克定都不好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于是大家不欢而散。
回来后,梁启超悄悄派人找来自己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蔡锷将军,把门关好之后,贴在蔡锷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
蔡锷听了,乐不可支,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敛住笑声:老师,你前几天还骂孙文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必然不会有好结果。现在咱们也这么个搞法,你看这是不是……嗯,有点儿太缺德了吧?
梁启超气道:傻孩子,老师不是给你讲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知道什么叫适者生存吗?小蔡啊,你听老师的没错,人要想在这世界上混出名堂来,只有本事是不成的,还必须要有机会。可机会这东西,九成九是别人因为愚蠢为你带来的,而自己创造机会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你不在别人犯蠢的时候,快推他一把,那么你就会失去机会,明白了吗?
蔡锷笑道:老师,我明白了。
03要脸还是要脑袋
梁启超不愿意掺和,却偷偷躲在幕后布局。袁克定只好再琢磨新的人手,他顺着人头拨拉过来拨拉过去,猛地发现了一个人才:
交通系之大魁首——梁士诒。
说起这梁士诒来,端的非同小可。此人于戊戌变法失败后,曾和杨度一起参加了朝廷举办的经济特科考试,杨度考了第二名,而头一名就是这个梁士诒。
正是因为考了头名,梁士诒引起了军机大臣瞿鸿机的警惕,瞿鸿机一研究:嗯,这孩子名字叫梁士诒,啥意思呢?为啥要叫这么个名字呢?嗯,对头,戊戌乱党的头子梁启超,也姓梁,而乱党的大头子康有为,字祖诒,也就是说,梁士诒这孩子,他长了梁启超的头,和康有为的尾巴,这可了不得,这可不是小事,我得赶紧向慈禧老太后报告。
于是瞿鸿机上书:启奏太后,可了不得了,你看经济特科第一名梁士诒,其人梁头康尾,其心可诛啊。
让瞿鸿机这么一搅和,梁士诒当时就被气得哭了,说:我梁头怎么了?我康尾又怎么了?这是我爹妈打小给我起的名字,那时候康有为和梁启超还没混出名堂来呢?凭什么就因为这事儿要修理我?
有人劝梁士诒:傻孩子,你快点儿逃吧,万一天威震怒,圣旨下来,你逃都来不及了。
梁士诒赌气道:我凭什么要逃啊,我不逃,我就留在屋子里,等他们来抓我,要杀就杀好了,我招谁惹谁了我?凭什么杀我,凭什么啊,呜呜,呜呜呜。
结果,考了头名的梁士诒打死也不逃,反倒是考第二名的杨度,逃亡日本去了,结果杨度在日本与同盟会风云际会,险些被同盟会活活打死。而梁士诒这边哭天抢地抹眼泪,却引起了袁世凯的注意。于是袁世凯把梁士诒叫了去,一聊,袁世凯当即拍桌子:人才啊,难怪你能考第一名,难得你这么有才气,以后就留在我北洋好了。
梁士诒从此踏上北洋这条船。由于特别能干,他先出任邮传部铁路局局长,又担任总统府秘书长,人称二总统,后调任税务督办,再以后他以交通银行为班底,搞出了一个具有庞大规模的利益集团,多由广东人组成,人称交通系,又称粤党。而梁士诒,则成为了交通系主任。
但是,正所谓树大招风,梁士诒的交通系成铁板一块,利益独吞,引发了政府中其他势力的强烈不满,几派人马联合起来,发动“三次长参案”以及“五路参案”,齐心协力要摆平交通系,搞死梁士诒。弄得个梁士诒如坐火山口上,一夕数惊,坐卧不宁。
正当梁士诒忧心忡忡之际,袁克定找上门来,询问梁士诒是否愿意帮忙,变更国体。当时梁士诒犹豫了再犹豫,回答说:大公子,这事儿,我一个人还真不敢做主,你等我回去之后,跟大家商量商量,再答复你,好不好?
于是梁士诒返回来,召集交通系骨干人员开会。会议上,他讲述了一下袁克定提出的要求,帝制啊,恢复帝制,这可不是小事,我一个人是不敢做主的,一定要集体决议,集体负责。
众人听了,无不脸上变色,说:啥帝制啊,啥君主立宪啊,说明白了不就是让他爹当皇帝,然后他再当皇帝吗?你说我们一个个好端端的清白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放弃自由,自甘为奴的蠢事来呢?这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没错!支持帝制,明摆着是不要脸。梁士诒在黑板上,哧的一声画了一道竖线,将黑板一分为二:同学们,我们现在来看左边,左边是支持帝制,是不要脸。右边呢,是反对帝制,反对帝制,咱们的脸就保下来了。不过呢,我们也会因此而得罪袁大公子,按说得罪他也没啥,难道他还能把咱们的卵子给咬下去不成?可同学们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面临八路强敌啊,“三次长参案”,“五路参案”,如果再加上袁公子,那么我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没头。
同学们,我们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选择拥护帝制,是没脸;二是选择反对帝制,是没头。大家希望没脸,还是没头?请大家投票做出选择,对了,提醒大家一下,投票必须走严格的民主流程,不许私下里拉票,更不许贿选。
好了,现在大家投票吧。
梁士诒最后说道。
04日本女人最温柔
次日,梁士诒捧着一只选票箱,来见袁克定。
袁克定问:老梁,你手里捧着个箱子干啥呀?
染士诒严肃地说:这是我们交通系昨天投票的结果,想请袁公子做个公证,我们当场开箱验票,是什么结果,我们就执行什么决议,群众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群众的观点就是我们的观点,袁公子你看如何。
袁克定心里直打鼓:你们在搞什么搞啊,好可怕啊,行行行,我豁出去了我,礼贤下士还不行吗,你开箱验票吧,我替你做公证。
于是梁士诒打开选票箱,当场唱票:不要脸一张,不要脸两张,不要脸三张……不要脸N张……所有选票,都投给了不要脸,也就是说,交通系全体同仁,选择了不要脸。
不要脸……袁克定一狠心一咬牙:我作证,以梁士诒为首的交通系,全都不要脸。
梁士诒激动地握住袁克定的手:感谢大公子的公证,现在,我以全体交通系的名义,向大公子保证,从今而后,交通系一致追随大公子,赴汤蹈火,有始有终,请大公子下命令吧。
袁克定大喜:若得燕孙兄相助,则此事必成,烦请燕孙兄替我谋划。
梁士诒笑道:大公子,其实这事儿也没个啥谋划的,就是得先瞧瞧,如果改行君主立宪的话,哪个最容易出来捣蛋添乱。
袁克定:嗯,捣蛋添乱的,会是哪一个呢?
梁士诒:还能是哪一个呢?当然是……嘿嘿嘿,所谓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北洋的老武人啊,现在就是连你父亲,有时候都指挥不动喽。
袁克定摇头道:是说段祺瑞、冯国璋这些人吗?这些人我了解,他们狗屁本事没有,只不过我父亲重用他们,就以为自己有了本事。太多难听的话,我也不好说,请燕孙兄教我,如何才能摆平这些没文化的粗人?
粗人梁士诒眨了眨眼睛:没错没错,大公子你英语德语说得呱呱溜,跟你一比,北洋确实都是些粗人。
袁克定:这是显而易见的嘛。
梁士诒:袁公子,你可知道兵学大家蒋方震?
袁克定:蒋方震?好像听说过……
梁士诒:没错,人人都听说过他,两年前,蒋方震在保定军校,培植军官,改良军队,却被军学司长魏宗翰及科长丁锦处处掣肘,变得有心无力。气急之下,蒋方震召集学生于尚武堂,历数魏宗翰和丁锦的种种掣肘之事,自承未达改良教育之目的,愧对学生,愧对国家。讲话过后,蒋方震命令学生在操场上立正,他自行返回屋内,举枪自杀,幸亏蒋方震的佣人察知情形不对,偷偷跟进屋去,见蒋方震正欲自杀,用力一拉,子弹虽然未及蒋胸口,却也已贯入体内。此事轰动一时,当时连大总统都亲自派了医生抢救,生恐蒋方震有失,那么我们可就要失去一位宝贵的兵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