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状元公的顺口溜
同盟会失其福建,却夺得广东,这一得一失,何其艰辛。
革命党与君宪派争逐天下,将首义于的武昌置于尴尬之地,将中华民国军政府的大都督黎元洪,边缘化了。
情况就是这样,君宪派实力庞大,代表着中国的有产阶级,而革命党以其流血牺牲为感召,拥有着数量众多,悍不畏死的党徒。只可怜黎大胖子黎元洪,他枉然领导全国的革命斗争,却由于事出草率,没有一个形而上的精神力量引导众生,只能是忍泪泣血,咬紧牙关,硬起头皮,在大武汉与北洋军展开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坐看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他自己的前程却是越来越闹心,居然无计可施。
但比较两大政治势力之博弈,革命党因为其在体制之外,干起活来太难太难,前者陈其美夺上海大都督,后者胡汉民夺广东大都督,都是存了十二万分的侥幸,其艰难痛苦的程度,和黎大胖子有得一拼。
再看君宪派,做起事来实在是再也轻松不过的了。拿下江苏之时,就是由张謇,黄炎培出趟差,到江苏找巡抚程德全——就是那位曾以自己的身体堵住俄国人的炮口,让俄国人不忍发炮,因而升任巡抚的老程程德全。张謇问:老程啊,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啊,全国都革命了,你不说也做点什么吗?
程德全说:我本人啊,对革命没什么感觉,对不革命也没什么感觉,因为我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革命,你想怎么可能有感觉?
黄炎培问:那老程,你对什么有感觉呢?
程德全道:我只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有感觉,如果革命会损害到民众利益,那么我就选择不革命。反之,如果不革命才有可能损害到民众利益,那么,我老程肯定会比任何人更革命。
张謇道:老程,那你自己说说,现在是革命才能够保护江苏的百姓呢,还是不革命才能够保护他们?
程德全道:唉,实话跟你们俩说了吧,我现在是进退两难。不革命吧,革命党就会丢炸弹,受苦的是江苏百姓。真要是革命吧,可又会伤害到旗人,旗人也是人啊,都是妈生爹养的,也是我的百姓啊,哪怕只有一个旗人伤到脚趾头,我老程也是内心有愧啊。
黄炎培:老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咱们这样好了,发个通告,革命,虽说是革命,但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旗人,否则一律以乱徒之名治罪,你看如何?
程德全一拍手: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命,我就革了。
于是张謇回到他下榻的江苏铁路旅馆,在房间里起草了江苏全省独立的电文,拿来给程德全看。程德全打开一看,乐了:照得兵民起义,同胞万众一心,旗满视同一体,大家共享太平……全都是六字真言,张謇,你这状元郎的顺口溜,写得蛮有味道哦。
贴出去,江苏正式革命,宣布独立了。
因为程德全的保护,江苏省境内的旗人,毫发无伤。而在其它省份的旗人,多有遭到残酷杀戮的,这个就没法子细说了。单说程德全宣布革命之后,心事了却,刚刚坐下来捧起香茗,状元郎张謇又来了:老程,你瞧瞧我这篇稿子写得如何?
程德全拿起来一念:……欲求政本之廊清,端赖国体之改革。无汉无满,一视同仁。为国为民,鞠躬尽粹。将泯贵贱高下为一大平等,须合行省民族为一大共和……仗诸君热力,再造山河。是民国义师,咸尊纪律……读完之后程德全很是困惑:咿,状元郎你怎么不写顺口溜了?
张謇道:这个不是我写的,是我让你的秘书孟森写的。虽说我是状元公,可这么多年开纱厂搞实业,唉,搞到了只会写顺口溜的地步。
程德全更不明白了:写这玩艺儿干啥啊?
张謇道:这还用问吗?这是你出征之前,举行三军誓师时要背诵的宣言啊。
程德全:……誓师?你想让我去哪里啊?
张謇:南京,当然是南京!
现在的情形是,君宪派与革命党的势力是划江而治,北方是皇统一家,南方都要独立起义,但是南京的张勋江防军太狠,第九镇的徐绍桢又不给力,若然是不拿下南京,就不足以对皇统产生强效的威慑效果。
所以呢,此事必须由你老程来牵头,组建各省革命联军,都去镇江与徐绍桢会合,务必要拿下南京,你的明白?
程德全:……还要打南京?不会真的死人吧?
难说!
(2)两手空空实力派
上海同盟会发布命令:以江苏大都督程德全为总司令,徐绍桢为江浙联军总司令,诸省合军于镇江,克日拿下南京。
这就是徐绍桢于镇江城中,看到远方尘烟滚滚而来的各路义师:
义师的头一路人马,是上海商团并学生革命军1000余人,以洪承点为司令,开到镇江听令。
洪承点是老资格的革命党,早在广州起义之初,革命党人秘密运送军火,却遭叛徒陈镜波告密,党人恨之入骨。于是诱陈镜波到香港,由洪承点带陈镜波去效外踏青,途中以匕首刺死陈镜波。可见洪承点名字虽然一点点,却是个难得的行动型人才。
义师的第二路人马,是从广东方面开来的北伐军,以粤军统领黎天才为司令,所部600人,绕道吴淞口而来。
义师的第三路人马,苏军统领刘之洁,所部3000人。
义师的第四路人马,浙军司令朱瑞,所部3000人。
义师的第五路人马,原在镇江趴窝的淮军2000人,由柏文蔚所统。
义师的第六部人马,原在镇江趴窝的扬军2000人,由徐宝山所统。
再加上原驻镇江,徐绍桢部林述之所统之第三十五标,所部3000人。
所有的人马加在一起,计14000人。
除此之外,徐绍桢手下,尚有十几个军,三十几个师,外带一条黑点白花青鼻头的肥胖狗。
实力庞大啊,徐绍桢堪称实力派。
那么,徐绍桢手下这十几个军,三十几个师,又是打哪儿来的呢?如此之众的兵力,镇江的伙食,够他们吃的吗?
话说这十几个军,三十几个师,原都是徐绍桢第九镇的老部下,前者两江总督张人骏疑心徐绍桢欲反,将第九镇调出南京,移师秣陵关。于是徐绍桢怒极而反,率部强攻南京,因为没有子弹,部属心里不安,于是徐绍桢就撒谎说:不要怕,南京城里,张勋的江防军已经跟我们说好了,到时候会应接我们入城的。第九镇的兄弟信以为真,兴高采烈跑到了雨花台,结果惨遭守军拿枪乱打,大败而逃。
徐绍桢逃到了镇江,余部被怒不可竭的部下林述之强行占有,徐绍桢要不回来兵权,只能坐困愁城,独自垂泪。正所谓,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时候,溃散的部下一个个的找来了,进屋就啪的一声,把手枪拍在桌子上:徐绍桢,你这个大嘴巴,撒谎撂屁,害得我们兄弟们死伤累累,狼狈不堪,你说这事咋办吧?
徐绍桢就哭道:兄弟们,说谎话是我不对,可我那不也是希望鼓舞士气吗?记得我给你们讲的兵法吧?夫战,勇气也。勇气这东西,天上不生,地下不长,不靠撒谎怎么成?
兄弟们就说:少瞎掰了,我们为革命付出如此惨烈的牺牲,就这样算了?怎么着,你也应该提拨一下我们,当个师长不算太亏吧?
师长?徐绍桢哭了:兄弟啊,我是第九镇统制,一镇是为一师,我才是个师长,怎么提拨你当师长啊?
兄弟们道:少装蒜,谁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联军总司令了,你打了败仗还升官,封我们一个师长还舍不得,太自私了吧?
徐绍桢:……我是联军总司令了吗?真的假的?
兄弟们:要是假的,我们怎么敢开口要师长?你当司令了,手下连个师长都没有,这象话吗?让我们当师长,这也是为了你好,给你撑台面。
徐绍桢:那好吧,你们现在统统都师长了!
就这样,徐绍桢的部下,差一点的升任师长,好一点的当上了军长,只不过,兵员总数并没有变化,大部分师长军长,就是老哥一个光棍一根。
军长师长的来历弄清楚了,不是说还有一条怪狗吗?
说到那条狗,真是太重要太重要了,此狗实属不凡之DOG,它将亲冒矢石,出生入死,参加南京攻防战,并影响整体战局,载名史册,留芳千古,撰写回忆之录,以供后人追思怀想。
(3)这个男人有点怪
说起这条狗,那真是一条老资格的革命狗了。早在光复会最后两个女生,尹锐志,尹维俊手持炸弹,留日学生蒋志清手持那柄要杀掉光复会领袖的手枪,率敢死队齐心协力,合攻杭州的时候,这条狗就汪汪大叫着跑来,冲杀在敢死队的最前面,为光复杭州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条怪狗,它怎么就这么爱叫嚣战争呢?
原来,此狗并非凡家之狗,它本是浙江新军第二十一镇第三十一标的吉祥物,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抱到了兵营,与士兵们同吃同睡同操练,称得上一名军事素质过硬的老战士了。
浙江光复之后,沪大都督陈其美下令:浙军立即出动,协助徐绍桢攻取南京。当时浙江方面也跟徐绍桢的遭遇一样,众多的革命者挤爆了都督府,碎桌子砸碗,鸣枪丢炸弹,要求当军长师长,浙江就借这个机会,让所有的浙军全去部出发,取道上海打南京。
但浙江新军第二十一镇才刚刚成立,虽说称镇,兵力不足一个混成协,号称是师,兵力不足一个旅,每个营沿不足200人,全部的浙军凑在一起,也不过3000人尔。到得这3000全部出征,第三十一标的吉祥物宠物犬当然要随大部队行动。到了上海,浙军要求上海务须提供充足的伙食,至少要让宠物狗吃饱,陈其美应允,浙军大喜,这才浩浩荡荡带这条狗来到了镇江。
诸军齐至镇江,江苏大都督程德全也来了,亲自登台讲话,鼓舞三军。可老程抑扬顿挫,就是把状元公张謇拿给他的文言文稿背了一遍,大家听得好不痛苦。幸好有那条狗时不时的叫上几声,带给大家一线温暖。
程德全讲了话,巡察过三军,就回去了。这边诸军将领都来找徐绍桢:老徐,应该开个军事会议吧,商量一下这仗怎么个打法?
徐绍桢:开会?对对对,是应该开个小会,大家都去会议室坐。
众将领到得会议室坐下,徐绍桢也坐下,大家看着徐绍桢,徐绍桢也看着大家,相互看了好长时间,大家顿感全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看什么看,又不是洞房里看新娘子,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老徐,你先把地图挂出来,咱们研究一下进军的路线。
徐绍桢:……地图?不好意思,你们谁有带地图了吗?
众人面面相覤,这徐绍桢,有够糊涂,他是第九镇的统制,驻防南京,怎么会连张南京的地图都没有?再往下一想,众人齐齐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先别说徐绍桢,自己好象也没摸过地图,连地图都没有居然还能赢,真不知道以前的仗,都是怎么打的。
谁也没有地图,这个军事会议就不太好开了。最后还是浙军朱瑞,厚着脸皮出去,找部下问:你们谁有南京方面的地图……最后找来两张。
两张地图是远远不够用的,参战的诸军,每个军官手里至少应该有一张地图,不然的话,你下命令让他到达什么地方,他哪里晓得路应该怎么走?
算了,这里有14000人呢,还有一条狗,不信找不到南京的城门。再让徐绍桢说一下南京城中,张勋江防军的实力,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吗。
徐绍桢一开口,就差点把大家吓死。
徐绍桢说:张勋,是北洋军中没什么出息的将领,与段祺瑞,冯国璋等人根本没法子比。因为张勋模样长得怪怪,挺大个老爷们,却生得花容月貌,如花似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脸蛋比个小姑娘还要粉嫩,所以他最多只能带40个营,不超过5万人,被北洋同僚所耻笑,瞧不起他。
张勋,北洋最没出息的将领,比大姑娘还美貌,只能带40个营5万人——比诸省联军的总兵力,多出3倍不止。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中国最优秀的军事人才,尽集于北洋,袁世凯那厮有一双吓人的眼睛,最是识人,他把有本事的人全给划拉到北洋去了。北洋之中最差劲的,拿出来一个,比如说张勋,也是在座的诸位捆在一起,都比不了的。
余者不成气候,才零星四散各镇,正是因为这些人军事能力比不了北洋,才琢磨着是不是弄个革命,替自己找点机会出来。而北洋都是人尖子,很容易获得与他们能力相称的地位与名利,所以,北洋不革命。
除了张勋所部5万人,宁汉将军铁良,也已经到了南京。
有此人在,可挡十万之兵。
还有还有,原驻山东的北洋张怀芝部,也正在向南京方面移动。
诸位,这个仗,还要不要打?
还有没有希望赢?
(4)乌龙山上有天才
考虑到南京江防军的实力,真要是打起来,联军这边好象没戏。
不过话又说回来,陕西光复,山西光复,全国诸省光复,都是以其柔弱之势,去光复强大的地方政权。单拿武昌来说,黎元洪那么胖,还赶鸭子上架领导全国革命,冯国璋那么凶,也没听说他拿黎元洪怎么样了。南京这边虽然攻方人少守方人多,但也未必就赢不了。
革命党玩的就是以小搏大,以少胜多,等你势力强大的时候,就是人家来革你的命了,不再是你革人家。
既然如此,这个南京,闭眼睛打啦!
怎么个打法呢?
先攻天保城?先攻雨花台?同时攻打天保城和雨花台?还是干脆直接进军南京?还是四面开花,八面放炮,天保城、雨花台,南京城一勺烩了?镇军参谋长许祟灏认为应该先攻天保城,因为天保城地势较高,一旦攻下来,可以架起大炮,向着南京城狂轰滥炸,不信炸不死张勋。浙军参谋长吕公望附议,其实这个附议也是瞎附议,连地图都没得有,附议也不过是凑个热闹。
决定好了打什么地方,下一个议题,就是由谁来打。
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以林述之所率的镇军,朱瑞所率的浙军,和黎天才所率的粤军为主力,让他们老哥仨去打。洪承点所率的上海娃娃军,就不要上了,都是十几岁的上海小朋友,急什么呢,以后少不了他们的仗打,就当总预备队吧。让刘之洁率领的苏军,去打雨花台,实际上是起到牵扯作用。柏文蔚的淮军,就当警察用了,让他们维持治安,徐宝山的扬军,当交通警察用,让他们维持交通。
商量妥定之后,总司令徐绍桢下达命令:现在我命令,浙军朱瑞,取路攻打幕府山炮台。粤军黎天才,取路攻打乌龙山炮台。镇军林述之,攻打天保城炮台。苏军刘之洁,攻打雨花台炮台——这个命令,又称四炮台之令。
这个命令倒是蛮好,可是有问题啊,军事会议时,好象没人提到过乌龙山有炮台,也没人说起幕府山有炮台,这两座山,俩炮台,到底是处在天保城的什么位置啊?
还有还有,粤军的领导虽然名叫黎天才,可是才只有600个人,真要是打起来,到底行不行啊?
黎天才哭了,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这里长途跋涉,统共才600个人,人少我倒是不怕,可我不认识路啊,不知道你们让我打的乌龙山,到底在哪里啊?
这正是,我本天才黎天才,仗打乌龙乌龙山。黎天才的困境,引发了江浙人民的无比同情,就对黎天才说:老黎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借给你半个骑兵连,这个骑兵连熟悉当地路径,有他们帮忙,你就放心吧。
黎天才大喜,问: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从外地千里迢迢赶来,怎么你们的骑兵连,会熟悉南京的环境呢?
浙军吞吞吐吐的说:这个吗,是这么个情况,其实这支骑兵连也是我们借来的,借谁的呢?是朝徐绍桢借的。这是徐绍桢最后的家底了,是他的卫队骑兵。
黎天才听后变了脸色,说:开始我是瞧老徐不起的,打了败仗不说,还连个地图都没有。现在我才知道,老徐其实也是性情中人啊,连自己身边的骑兵卫队都给了我们,这仗要是打输了,只怕我们以后再没脸见老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