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我既然得不到文昌星和魁星的保佑,与孔孟之道格格不入,那就必然与上帝教义有不解之缘。美国牧师早有《劝世良言》给我,何不取其价值,得其真理,还迷在俗情凡态之中,怎成大器?
洪秀全于是一面教学生读书,一面研究起《劝世良言》来。这本小册子本来是外国传教士用以征服中国文化的产物。外国牧师接收一个名叫梁发的中国人为上帝信徒,让他用汉语写出一些通俗易懂的浅显道理,以此抵毁中国的神权佛教思想,扩大基督教影响。其中有少量平等教义,说一切人都是上帝的子女,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使洪秀全大受启发。
盛夏来临,学校放假。洪秀全回到官禄布村,又能和冯云山。洪仁玕经常在一起了。
下午烈日当头,蝉鸣吱吱;而洪家屋后的竹林里却叶绿竹青,荫凉爽人。一张茶几旁坐着洪秀全。冯云山。洪仁玕三人。
洪秀全喝了一口茶,问:“二位兄弟将那本《劝世良言》都看过了么?”
冯云山道:“小弟已仔仔细细看过了。不愧为劝世之良言,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书中道:“你们读书人个个敬拜文昌星和魁星,可是又怎么考了多次总是不中呢?这就是说,我们心中的偶像是假的,神仙菩萨是不可信的。”
洪秀全道:“对,浩浩天空并没什么神仙菩萨,世间唯一主宰就是上帝,所有人都是上帝的子女,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可满清朝廷妖魔当道,在阴间安排了数不清的神仙佛祖,在人间又设立了贫富贵贱的等级界限,冲撞唯一主宰天父上帝,怎能不日益衰败?”
洪仁玕一拍大腿:“有道理!”
洪秀全道:“总之,上帝教义一反陈腐习气,给灾难深重的中国吹来一股清风。仁慈的上帝关怀着天下每个人,敬拜他的人都会得到保佑。二位兄弟,让我们抛弃旧我,敬拜上帝吧!”
冯云山道:“只是愈快愈好。”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三个人来到了村外一条小河边。
这条小河名叫石角潭,水深不过一米,大大小小的卵石摊在河底,河水清晰透明。
天气本来很热,他们向来就在这里洗澡,今天三人按照上帝信徒入教方式,到这里接受洗礼,意义就不同了。
这三位并非正统的基督教徒,开始郑重其事地商讨拜会名称和意义。洪秀全又首先发言了:“既然一切都是上帝的子女,那么他们之间就应该是兄弟姊妹的关系,就应该彼此平等。可满清朝廷层层压迫劳苦民众,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应通过拜会来唤起民众。”
洪仁玕道:“我们三人已创立了这个拜会组织将来必有很多人参加。不过,要有一个醒目称呼,才更吸引人。”
洪秀全道:“上帝见到人们受苦受难,便派自己的儿子耶稣降生救世。耶稣不惜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忍受折磨,传播福音,他是我们可爱的天兄。我们应感谢上帝的仁慈,将这个初创的组织叫作“拜上帝会”吧”。
冯云山拍手赞同:“好!拜上帝会这个名称好!愿穷苦人都来敬拜上帝。”
洪仁玕等不及了:“意义已定,名称有了,咱们赶快受洗礼吧!”
三人脱了衣服,只穿一条裤衩,齐齐向西方跪下,身子一仰一俯,连拜三次。
洪秀全抬起头来,远望西方那最后一抹阳光和绚丽的晚霞,心情非常激动,道:“仁慈的上帝,您的孩子洪秀全。冯云山。洪仁干从今以后虔诚地敬拜您;即使像天兄耶稣那样饱受拆磨也决不变心。”
三人拜罢,立即跳进石角潭河水中,尽情地洗呀。擦呀,除掉了满身汗泥与污垢,似乎也洗去了旧我,开始新的生活。
为纪念拜会创立,洪秀全特到村头:“罗记铁匠铺”打了一把长剑,取名为“斩妖剑”。
洪秀全整天将这把剑挂在腰间,很异样。
洪秀全首先发展了父母兄妹为拜会成员;接着又在本族内扩大影响。
族长闻讯大怒,立即召集洪氏家族会,声讨拜上帝会。
这样村里人只要一见到洪秀全来了,就立即把大门关上,完全视他为可怕的疯子。
本村本族是无法传播教义了,洪秀全于是到村外去闯闯运气,他在五马岭教过书,觉得那里的人较友善,使一路往五马岭而来。
五马岭村口,温秀才正打了一瓶酒,在悠然而行,猛听得背后有人道:“秀才近来可好?”温秀才见是洪秀全,便笑脸相迎道:“洪先生,好久不见。今日光临,到我家去喝几盅。”
为招待洪秀全,温秀才特意叫妻子杀了一只鸡,鸡还没有煮好,两人先坐下闲聊。
洪秀全见温秀才满脸红光,问道:“秀才,近来日子过得不错吧?”
温秀才道:“菩萨保佑,温某近来有些发迹。本村最富的财主聘我作家庭教师,他对我很是满意,故而慷慨相待。”
“温秀才过去也曾迷恋功名,还通过了院试,考取了秀才,可最终没能考上举人。屡遭失败,你想过其中道理么?”
“屡试不中,乃书生常事,何必自暴自弃。我现在衣食不缺,家有美妻,足矣!够矣!别无他念了。”
“温秀才,我们都是读书人,文昌星与魁星没有保佑过我们,而你我过去一直敬神敬菩萨敬礼子牌位,可到头来不还是个穷教书匠?这一些小弟现在都不敬了。”
“你敬什么?”
“敬拜上帝。只有天父上帝才是世上唯一主宰,是真神,是救世主。其他所谓神仙佛祖皆为妖魔。”
温秀才不以为然,冷冷道:“有根据么?”
“有,小弟七年以前到广州应试,在街头得到了一本《劝世良言》,里面句句在理,字字千金。基督教是世上最神圣的,洋人敬拜上帝才得以繁荣富强。”
温秀才讽刺道:“哦!有这么大的力量。”
洪秀全仍在作他的说教:“仁慈的上帝关怀每一个天下人,一切人都是上帝的子女,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秀才,请你也敬拜上帝吧!”
温秀才确乎有些温,说话慢吞吞地:“贤弟所言不无道理,这劝世良言也还有点良言。不过,请你把那本书拿给我看看,待我指出错误。”
洪秀全感到受到了嘲弄,他愤然而起,板着脸面道:“温秀才,古人云:道不合不相谋。小弟以满腔热忱传播真谛,而你却如此因循守旧,我看你只配在家守老婆。”
温秀才陪笑道:“别发火,别发火!到了我家就是客,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说点别的吧!”
这时,温秀才的妻子将清炖鸡端上桌来。
温秀才拿起筷子劝道:“别为宗教信仰伤了我俩和气。来,坐下吃鸡。”
洪秀全火气难消,倔强地说道:“这鸡还是留着你们自己吃吧。”说完,气冲冲地走出了温家。
到了外面,洪秀全寻思道:再不向那些读书人传教了,他们久读经书,功名心重,顽固不化,向他们讲什么上帝真谛,只能是对牛弹琴。于是,他一路向彭参平家而去。
洪秀全出门时,身穿一件长衫,腰挂那把“斩妖剑”,有些不伦不类的模样:他一到彭参平家,便引得主人暗自好笑。
彭参平本来是个幽默人,爱开玩笑,他挪过一条长板凳请洪秀全坐了,自己又挨着客人坐下,故意用压着那把斩妖剑。
彭参平要与洪秀全开个玩笑,他高叫一声:“寿伯,快给洪先生倒茶。”
少时,一个小伙子端杯茶递来。
洪秀全起身去接哎!不对劲,腰间被什么扯住了,身子立不直。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斩妖剑的系带拉住了他。
彭参平故作不知,一个劲地对儿子说道:“寿伯,你是洪先生的学生,快给先生敬礼。”
洪秀全哭笑不得:“参平兄,倒是我给寿伯先行了一礼。”
彭参平这才站起来,赔礼道:“愚兄不知勿怪勿怪。洪先生,你随身携带这把刀好不威风,敢情是祖传宝剑么?”
洪秀全一阵脸红道:“非也,非也,此剑是我特请村中罗铁匠打造,为纪念拜会而做。”
彭参平饶有兴趣地问:“先生近来有什么拜会?”
洪秀全像背书一样说个不停。
彭参平像听天书,一句也没弄明白。他只看到洪秀全的嘴一张一合,觉得好笑。他想:莫非洪先生又犯了疯病?疯子是逗不得的,我要好生照护他。
彭参平一本正经地问:“洪先生,你一路辛苦,可曾吃饭?”
洪秀全摇摇头:“肚内正饿哩!”
彭参平叫儿子道:“寿伯,快去给先生搞热饭热菜来。”
去不多时,彭寿伯端了冒热气的饭菜来。洪秀全说声:“多谢!”便接了碗筷吃将起来。
彭参平带儿子走进里屋,不时向堂屋里张望,只见洪秀全狼吞吐虎咽吃得好香。忽然洪秀全“咯”了一声,喉头噎住了,肚子伸得直直的,两眼瞪得鼓鼓的,半天转不过气来,样子好吓人。
彭参平连忙跑去给洪秀全捶背舒气。谢天谢地,总算他缓过气来了。彭参平暗自叹道:多险!
彭参平像哄小孩一样:“洪先生,别着急,慢慢吃,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彭参平走进里屋,小声对儿子道:“寿伯,看来洪先生又犯了疯病。待他吃完饭后,我们护送他回官禄布,免得他在路上出差错。”
吃完饭,喝了几口茶,洪秀全精神又来了。他说:“上帝就是要世上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
彭参平问:“洪先生,你吃饱了么?”
洪秀全道:“多谢,多谢,已经吃饱了。”
彭参平道:“实在对不起,洪先生,愚兄今日正想和寿伯一道上官禄布做笔小生意,恰好陪同你回家。走吧,洪先生。”
洪秀全还认认真真:“参平兄,你可听清了上帝教义么?”
彭参平道:“听清了,听清了。现在我想的是:此去官禄布一路山高水险,咱们必须趁早赶路,小心行走才是。”
洪秀全就这么被人当成疯子送回家了。
在洪仁玕家,一屋人围在餐桌旁吃饭。老母吃着吃着“兹”地一声,牙齿咬到了硬硬的砂粒。她牙齿一酸疼,急忙吐掉满口的饭和砂,连连怨道:“种田人吃这存谷烂米!刚收到一点新稻子就被官府收走了。百姓遭孽哟!”
洪仁玕接过话头道:“阿妈,您整日烧香磕头敬菩萨,诚心诚意求观音,结果是几顿饭也难咽下喉。孩儿我现在不信观音菩萨了。只有上帝才是唯一真神,他对待每一个人都像您对待我一样。崇拜他的人都会得到幸福。我们创立了拜上帝会,请阿爸阿妈阿哥阿妹都来参加吧!”
洪仁玕话音刚落,突一根木棍迎面打来,耳边响起了炸雷般的吼声:“畜牲!别让你毁了我们一家。”
洪仁玕大惊失色,急忙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