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岸那位东勇哨兵去不多时,叫来一位长官模样的人,他就是把总,姓林,长得是嘴大鼻宽,露出一脸憨厚气。
冯云山站在河西岸,大声道:“大人,行行好,让我过来吧!买卖人流落在外回不了家。我求您啦!”
林把总听冯云山说一口广东方言,也感到一种亲近感,他象征性地盘问:“就你一人么?”
冯云山连忙答道:“是的,就我一人经商在外,广东老家还有妻儿老小一大堆呢!好久没见亲人了,怪想他们的。”
林把总道:“横竖就你一个人,过来吧!”
冯云山说一声:“谢大人恩典。”便划着竹排离开西岸,驶向清军阵地。
冯云山刚一跳上西岸,林把总就命令哨兵道:“凡是从匪区过来的人,都要仔细搜查。去,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危险物品没有?”
哨兵把冯云山上上下下搜了个遍。突然,他从冯云山胸前触到一件鼓囊囊的硬东西。哨兵惊叫一声:“哎呀!这是什么?”
林把总也抽出腰刀,紧张地问:“莫非你是发匪探子,想来诈我营盘?”
冯云山笑了笑,道:“二位老兄莫害怕,这硬东西可有用处,送给二位老兄作个人情。”
冯云山说着从胸前长衫里掏出两锭闪闪发光的银子:“小弟是生意人,有的只是银子。蒙二位关照让我过来,这算是酬谢,请笑纳。”
哨兵一看来人怀揣的不是炸药,而是谁人见了谁人爱的银子,立时由神色惊慌,变得眉开眼笑。他将嘴凑到林把总耳边小声道:“大人,看来此人确实是做生意的,很有钱。今日我俩给他行了方便,银子但收无妨。”
林把总也难免贪财,他把腰刀插进鞘内,道:“好吧,收下。料他没胆量做发匪探子。”
冯云山道:“大人说哪里话,发匪哪有这么大胆量,单独一人到您这森严壁垒的阵地上来,您放心好了。小弟一路颠簸,到此时还没吃饭,肚内已饿。手中还有些碎银,可否换顿饭吃?”
林把总道:“军营里有饭,随我去吃吧。不过我倒要问问你,你是广东什么地方人?”
冯云山早已听出林把总说话,好像是花县以西三水县口音,为了和林把总攀老乡,冯云山随口答:“小弟是三水县河口村人。”
林把总惊道:“嗨!巧啊!咱们可是真正的老乡啰。我也是三水县人。”
冯云山见林把总很好打交道,便索性再套个近乎:“今日有幸遇同乡,请问兄长贵姓?”
林把总答:“我姓林。”
冯云山故作惊喜道:“哎呀!太巧了,小弟也正是姓林。这么说,咱们既是同乡又是家门。”
林把总变得更随和,开始称兄道弟:“老弟,你做些什么买卖?怎么被隔在匪区了?”
冯云山卖关子道:“唉!一言难尽,一时也说不清楚。待小弟吃饱了肚子,再慢慢讲。”
林把总很想知道这位‘家门同乡’在匪区的情况,所以迅速带他到军营里去吃饭。
饭后,东勇们闲得没事,都围上来听冯云山讲“身陷匪区”的见闻。林把总本来是带着一点探问的用意,冯云山顺着话题巧妙说道:“我是个转卖海鱼的小商贩,一年以前,我在永安城里开了个咸鱼店,生意刚有好转,长毛就攻占了永安。我当时很害怕,想溜,谁知长毛收了我店里所有咸鱼,按价给了我一些银两。我感到很新奇,咦!他们买卖公平,说话和气,不像土匪呀!以后见他们纪律严明,不扰百姓,我也就不害怕了。”
林把总问:“你这次是怎么从城内出来的?”
冯云山答:“兄长可知,那长毛受困已半年了,城内一点咸盐也没有了,他们拿出黄金白银,好说歹说,要我想法给他们弄点咸鱼,我便借机逃出城来了。”
林把总嘿嘿一笑,道:“老弟,这笔财你可发不了,两军对垒,戒备森严,物资难以通行。”
冯云山故作惋惜:“哎呀!可惜。可惜,眼睁睁看着黄金白银,就是到不了手。”
林把总憨笑几声,道:“嘿!嘿!事情就这么冤啦!发匪呢要用黄金白银换咸鱼,可我们这里的咸鱼,官兵都吃厌了,任它上面长霉,要是将这些咸鱼变成黄金白银,给弟兄们分一点,那该多好!”
冯云山紧紧抓住林把总心理,道:“兄长,要把咸鱼换成黄金白银这个容易,反正我也发不了这个财。还不如给你们穿针引线,从中得到一点好处费。”
林把总实在想做这笔生意,但处在作战前线,又不得不多个心眼。他摇摇头道:“这个买卖可不好做,一有差错要杀头的。”
冯云山道:“兄长,想发财不冒风险怎么行?机会难得啊!长毛那边有的是黄金白银,缺的就是大米咸盐,各位同乡千里迢迢到此当兵,不就是为几个军饷么?倘若把这笔交易做成,大家一辈子也够了。”
林把总思索片刻,最后拍板道:“好!我为大家伙,愿意冒险做这笔买卖。不过要干得巧妙,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冯云山道:“兄长放心,小弟知道怎么干,决不会害各位老乡。”
冯云山于是秘密来往于两阵之间,商定了一个交货取款方法。
这天清晨,河面上起了大雾,西浮岭和中营岭划过来八支木船。河西岸边千名太平军战士齐声大喊:“冲啊!杀啊!”就像打仗。
河东岸,林把总率数百名东勇,朝天胡乱打炮,到处点燃草堆,也一起大喊:“打呀!杀呀!”闹得煞有介事,真像两军交战。
就在这炮声隆隆,喊杀连天,狼烟四起的战争气氛之中,两军正进行一场秘密而奇特的买卖。太平军把堆在岸边的咸鱼。食盐。大米抬上船后,将黄金白银交给林把总,然后迅速离去,河面上浮着几面天国旗子好似战败而退。
张敬修住在广朗村里,刚刚起床便听到前沿阵地喊杀连天,他急忙带一彪人前去增援。到了河边,只见水面上大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林把总所部个个都像打了胜仗,喜气洋洋。张敬修正要问个究竟,林把总跑上来行个大礼,道:“禀报右江道大人,发匪趁大雾划船偷袭,已被我部击退。”
张敬修拍着林把总的肩头赞赏道:“好!防守有功,我将上报乌都统重重赏你。”
冯云山略施小计,便为突围部队搞到了生活物资。与此同时,杨秀清派人四处侦察敌情,选择最佳突围点。
眼下清军包围永安的兵力部署是这样的:北面,向荣大本营驻凉亭;泗城知府李孟群率三千六百西勇驻二禄口;湖北郧阳镇总兵邵鹤龄率楚军两千人驻茶山;新任绥靖镇总兵和春率本部及潮勇共三千人驻茶山至古苏冲一带山梁;临元镇新任总兵王锦绣和安徽寿春镇总兵松安共守二岭口。南路清军,乌兰泰仍设大营于佛子村,由西南三石村到东南营潘村,密密麻麻布下了十几座营盘,防守较为严密。
唯有东南古苏冲是最理想的突围点。古苏冲离永安州城十八华里,这一带大山林立,地势险峻,有条峡谷小路东去昭平。石达开曾在此重创古州镇清军,对这一带地理较熟。而古苏冲现在是南北两路清军的防御交接地,向荣和乌兰泰为此扯皮,都不愿花大力气守这里。赛尚阿无法,只得调贵州安义镇总兵王梦麟和湖南全州知州宁琙统领三千兵勇守古苏冲,因为还没有同太平军交过手,所以显得有些麻痹。
经过认真准备之后,天王洪秀全于一八五二年四月四日以天命诏旨书名义发布突围令:“通军男将女将千祈遵天令,欢喜踊跃,坚忍威武,放胆诛妖,任那妖魔千万算,难走天父真手段。男将女将尽持刀,现身着衣仅替换,同心放胆同杀妖,金宝包袱在所缓。脱尽凡情顶高天,金砖金屋光焕焕。高天享福极威风,最小最卑尽绸缎。男着龙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劳马汗。”
突围令下达后,全军做好了离开永安州的思想准备。大家又吃上了大米饭和咸菜。旅帅以上军官每餐还有海鱼。天国将士们体力恢复,精神抖擞,一心突围。
次日夜,狂风怒号,骤雨猛下,天空摇曳,地面震动,风雨似乎要将这天地摧垮。谁敢在这暴风雨之夜立身在外呢?驻守古苏冲的王梦麟部和宁琙部个个被暴风雨所吓,躲在营盘里用被子捂着耳朵隔断风雨之声,昏昏入睡。
太平军殿左二指挥罗大纲奉东王之命,率两千精兵作为突围先锋部队,连夜冒雨赶到古苏冲口前面的富豪村。
稍事休息,风雨渐小,罗大纲即刻向两个部下作出进攻指令,道:“周胜坤,你率一千人迅速进入车碓冲,跨过六贺岭,占据玉龙关右侧制高点,居高临下从背后冲击清妖大营。”
殿左一军帅周胜坤答应一声:“是!”速速领兵而去。
罗大纲又对另一个部下道:“黄军帅,你率一千人领先埋伏在冲口山槽里,等待周军帅到达预定地点,你们同时发起攻击。”
殿左二军帅黄益芸应一声:“是!”遵命而去。
罗大纲则亲率六十名武艺高强的壮士,个个手持大刀,就地等候战机,关键时出击。
殿左一军帅周胜坤,率一千精兵踏着泥泞小路,摸黑赶到玉龙关右侧山坡上,下面就是王梦麟设在玉龙关的大营。此时,风雨渐渐增大,偶尔还伴着闪电雷声。周胜坤大喊一声:“弟兄们!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为了天国大业,大家奋勇冲啊!”
周胜坤一声令下,一千精兵如下山猛虎,飞一样冲向玉龙关,挥舞大刀,杀入敌阵。
早已埋伏在山槽之中的黄益芸,见周胜坤部从右侧山坡冲向玉龙关,他也大喊一声:“时候到了,杀上去。”这一千名伏兵,再由正面发起攻击。
风雨之中,大刀长矛大显威力,两路精兵同时杀向玉龙关,直奔王梦麟。宁琙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