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将领之间的危机
对于刘仁赡来说,柴荣撤军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几个月来昼夜不断地攻城,快打得他连口气都喘不过来,他虽然老当益壮,可毕竟还是个人。自从柴荣走了之后,寿州情势好转了许多,没有了炮舟,没有了竹龙,虽然有个李重进在外边蹲着,但总体上来说,攻势已经缓和了不少。刘仁赡先生备感轻松,有时候他甚至可以在吃饱喝足之后,带着部队偷偷溜出城去搞一搞饭后娱乐活动--杀杀人,抢枪粮食,前途一片光明。
另一方面,对于江北濠州、泗州、楚州等其他地方的南唐守军来说,柴荣走了无疑给了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
以前柴荣在的时候,他们能给刘仁赡先生的援助就是--刘老先生,加油,顶住,我们看好你之类的话。而今时不同往日,柴荣带着他的大军回去了,只留下了李重进的部队攻打寿州。机会来了,于是他们纷纷往寿州驰援,并告诉刘仁赡他们来了。
可惜的是刘仁赡先生面对他们的热情,却没有感动得流泪并发出"你们终于来了"之类的肺腑之言。并不是因为刘仁赡冷酷无情,而是因为有一个人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把所有前来增援的南唐军打得落荒而逃,搞得刘仁赡先生要和援军见上一面比牛郎见织女还要困难。
相信很多人想也不用想就会把罪名推到赵匡胤身上--不用说了,一定是赵匡胤干的。
这也难怪,毕竟这种事赵匡胤也不止干过一次两次了。
但事实是赵匡胤已经跟着柴荣回京了,想干也干不成啊。其实"打援"这种事也并非只有赵匡胤一个人会做,另外一个人也可以。
他的名字叫张永德。
柴荣回京时,特意派了李重进在寿州继续做"围点"的工作,并特意派张永德在下蔡(今安徽凤台县)主持"打援"工作,命他们相互配合,以达到消灭江北援军和饿死刘仁赡的目的。
张永德在主持"打援"的工作上,表现良好,工作态度积极,业务水平极高,不论南唐军从水上来,还是从陆上来;不论南唐军是过来增援,还是过来送粮,张永德最终都能保证他们安安稳稳地到达一个地方--阎王殿。
李重进就不同了,攻城毫无进展,每天都会死人不说,居然还让刘仁赡有机会偷偷溜出寿州城来饭后娱乐,情况与张永德截然相反,而他们的老板柴荣责问寿州战事毫无成效的时候,劳苦功高的张永德还要跟着李重进一起当柴荣的出气包。老子辛辛苦苦地干活,到最后居然还要被李重进这个废物连累一起被骂,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啊。久而久之,在后方工作的张永德渐渐不堪忍受,他发现自己每一次都在为前方那个废物擦屁股,而且每一次都会脏了一身的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张永德与李重进之间渐渐闹得不和谐,矛盾越来越深。张永德每一次宴请将吏的时候,酒桌上的谈话都少不了要黑李重进,诽谤、打击、嘲讽、侮辱,无所不用其极,有意瞄准了李重进的缺点短处来进行人身攻击,就连李重进人长得黑这一点也没有放过,其专业水平已经达到鸡蛋里也能给你挑出骨头来的地步。
甚至有一次,张永德喝醉了说李重进这个人有奸谋,以图造反,吓得酒桌上的客人无不色变,酒意都跑了一半。这还没完呢,他还特意上书给柴荣,说经过他长期观察,发现李重进此人心怀不轨,意欲谋反,请陛下万万小心。而柴荣表现得像幼儿园里的小学生,面对张老师的慎重告诫,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打发了,表示完全不相信,也不介意,气得张老师捶胸顿足,一点办法也没有。
作为受害者的李重进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他意识到是自己攻打寿州不力,连累了张永德,骂人撒撒气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确实没料到张永德会诬陷他谋反,这可是要诛九族的,看来对方不看到自己全家死光就不会开心啊!
要是换个人的话,这道梁子想必就此结下了,两人从此不共戴天,以后势必要见一次打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李重进不同,他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面对张永德的咄咄相逼,他表现得非常有器量,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识得大体的人,他知道他和张永德手上都握有重兵,两人对着干的话,刘仁赡和李璟一定举双手表示赞成,这样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他是不会干的。
于是他决定去找张永德谈话,化解这段误会。
为了表示自己谈话的诚意,李重进特意一人一骑前去张永德的营帐。要知道,这可是非常危险的,张永德不买账,见了面弄不好先把人抓起来毒打一顿,可能打得连你妈都不认得,然后找个亡命之徒暗害你一把,上报给柴荣了事。
但事实证明,李重进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为我们证实了一个道理--最危险的方式,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方式。
张永德并没有用拳头或者砍刀迎接这位日思夜想的贵客,他看见李重进只身前来,知道对方今天来这儿是谈判的,不是找碴的,诚意所在,不得不见。于是他请李重进到帐营里去边喝酒边谈。
酒席上,李重进罚酒以示诚意,然后诚恳地对张永德说:"我与您都是皇亲国戚,都是一家人,我们彼此合作,共同扶持王室,您为什么对我猜疑那么深呢?"
张永德从李重进眼中看到的只有真诚。他本来就是发发牢骚,抒发一下自己有功却被连累反遭批评的苦闷之情,只不过一时意气用事,没有把握好事情的分寸,闹成如今的局面。说到底,就是一口恶气憋在心头难受,不吐不快。现在呢?就像一个憋了许久的屁终于可以在没有舆论压力的环境下安然放出,而唯一的目击者李重进表示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可以理解,屁大的事儿,何必闹得这么严重呢?
结局就是如此,张永德释然了,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但是从这件事中,张永德暴露出了他气量狭小的一面,手握重兵的将领是不该如此心胸狭隘的,这也成为赵匡胤日后能取他的点检职位而代之的一个重要原因。
2.都是为了刘仁赡的吃饭问题
张永德的这一番闹剧,在后周军中影响非常大,很多人都在担忧着张李两人哪一天要是忍不住了会不会拉开架势大干一场,闹得人心惶惶。两军都希望各自的将领坐下来好好谈谈,谈不好的话再掀桌子打人也不算迟。结局很完美,李重进一句话就搞定了,大家都很满意。
有人盼望和平,自然也有人想要破坏和平。要说明的是,这个妄图破坏和平的人并不是恐怖分子,他是一个能吟诗作对的斯文人士,而且他长得也不恐怖,不是用来吓人的那种。这个人就是李璟先生。
在收到后周军李重进与张永德不和的消息之后,李璟灵机一动,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可以做。于是他马上亲笔写下一封策反的书信,装在了蜡丸之中,命人混入后周军,将蜡丸书交给了李重进。
他期待着李重进带着寿州城下的攻城部队来投向他的怀抱,让刘仁赡老先生摆脱被饿死的命运。看来李璟实在是一个极为阴损的人,除了浑水摸鱼和坐收渔利之外,又培养出了另一个长项--反间计。
而李重进又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他的做法很简单,把送信的人杀了,自己来当邮差,然后用后周无邮快递(快马),把书信送到了柴荣手上。
柴荣看完书信之后,当庭大怒,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趁乱到他这儿来拉客。他马上下令杀掉了前来求和的南唐使者,以此告诉李璟,周唐两国之间从此之后再无和平,必须以血相见。
李璟先生可谓衰到了极点,偷李重进不成反蚀了两国和平。无奈,他只好继续筹划为刘仁赡解决温饱问题,这才是当务之急。
要知道,一年光阴快过去了,刘仁赡在寿州城坐牢也快满一年了,而身为正副狱长的柴荣和李重进完全不讲人道,从不管饭只管减轻人口负担,要是刘仁赡哪天顶不住饿了,撒手西去的话,寿州陷落,江北的形势就岌岌可危了。
刘仁赡就是最重要的那张王牌,绝对不能丢弃,丢弃他就等于自断手臂。但据估计目前这张王牌恐怕要饿得吃人了,必须糊口啊!
救人如救火!
但由于南唐陆军精兵要么被赵匡胤打死,要么被打出精神病来了,溃不成军。李璟只好派出数万水军前去增援寿州,并给刘仁赡送粮食。统领这数万水军的正是南唐的两位著名水师将领,边镐和许文。
寿州的局势开始恶化。原因很简单,李重进不会打水战,在水上,他不是边镐和许文的对手,而且他在对付南唐水军的时候,刘仁赡极有可能会出城来抄他的后路。他现在面临的局面就是水陆夹击。
有人可能要问,张永德呢?死到哪里去了?
其实这位仁兄不是不愿帮助李重进,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一,他也打不过边镐和许文的水军。第二,他还得防着江北其他地方的援军,着实没空。
考验李重进的时候到了,他的缺陷就如同《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缺陷,陆上过招他谁也不怕,一到了水里就见龙王了。
真正要考验李重进的是如何扬长避短的问题。
然而柴荣留下李重进在寿州攻城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看中了李重进身上的一个与众不同的他人不具备的优点--防守型人才。赵匡胤虽然智勇双全,但柴荣回京的时候,顺便带上他一同回去,并非因为柴荣太过思念他了,必须寸步不离,而是因为赵匡胤与李重进恰恰相反,是一个主攻型人才,寿州目前并不属于赵匡胤的战场。
有人可能要问了,既然是要攻打寿州城,为什么不留下主攻型的赵匡胤,却留下主守型的李重进?原因很简单。在柴荣看来,寿州,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早就为刘仁赡先生安排了一条后路--饿死,只要断了寿州城的粮草,寿州必破。
从柴荣的布置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两点。第一,他了解每个将领的长短,并可以合理安排,知人善任。第二,他的军事思想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境界,围攻围攻,以围为主,以攻为辅。
而愚蠢的张永德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柴荣的别有用心,还一个劲地发牢骚抱怨,刻意制造内部摩擦,若不是李重进深明大义,只怕南征以来取得的累累硕果早已被此人亲手断送。正如网络游戏玩家们说的一句话--不怕有神一样的对手,就怕有猪一样的队友,以此来给张永德同志正名实在毫不为过。
李重进没有让柴荣失望。面对刘仁赡和边镐、许文的水陆夹击,他充分发挥了他防守人才的潜质,把军队分为两批,一批仍然攻打寿州,另一批扼守在通往寿州的各个要塞,攻守并进。
事实上,李重进防守的功夫可谓已臻化境,他此时派兵攻打寿州,无疑是在贯彻"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个理论,因为这样可以彻底打掉刘仁赡的陆上进攻,使刘仁赡一直处于防守状态。再加上他派兵驻守要冲,又可以防御边镐、许文的水陆进攻。综合来说,李重进还是在防守,只不过防守方式不是普普通通的防守方式。
这就是李重进的高明之处。他才是真正的防守高手,真正能承担此大任的人。
事实证明,李重进的这套理论起到的作用可谓妙不可言,一举消除了水陆夹击的不利局面。刘仁赡守城无暇,而边镐、许文的水师连续发动攻击,但无奈的是要塞已被扼住,利不在他,所以完全攻不进去,想要进到寿州城去和刘仁赡先生见上一面,恐怕要等到来生有缘之日了。
但边镐、许文两位并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见李重进防守严密,无计可施,就率领水师占领了距离寿州城几里地的紫金山,并建起了十多个营寨,同寿州城遥遥相望,与刘仁赡先生用烽火搞个老乡交流会,完全当中间的李重进同志不存在。
他们用烽火交流的内容并不是研究怎么吃烤乳猪的问题,而是研究如何吃掉李重进这个中间障碍,打通关环。边镐、许文并不打算走,刘仁赡也并不打算一直守下去,他们都在蠢蠢欲动。
形势严峻而复杂,接下来就得看李重进的造化了。
还是时间的问题。
诚然,李重进已经守不了多久了,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他在等一个人的到来。这个人就是柴荣。
不巧的是,柴荣同志不能马上赶过去,并不是他巴不得李重进早点死,而是根本没那个空。
自从柴荣回京以来,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没有水军。在此次南征之中,南唐水军的敏锐程度令柴荣大为觊觎。光是刘彦贞的一万多水军就能将李谷的大军吓得逃命不及,而何延锡的涂山水军必须以引诱上岸的方式来歼灭,再则水军随时以水陆夹击的方式威胁军队的后方。
王朴《平边策》中的一个漏洞此时终于显露出来了--忘了说南方的水太多该怎么办。南唐的水军都在水上横行无阻,却偏偏不能硬碰硬地跟他们在水上一决高下。面临这种现实,柴荣也只有苦笑。
但柴荣又岂是一个会服输的人。他班师回朝之后马上做出了一个决定--造船,训练水师,跟南唐水军来硬的。
敢想就敢行动。柴荣命人造好几百艘战船,在开封城西的汴河中开始殷勤操练水师。
所以,在水军尚未练成之前,他实在没有空去理会寿州城下的李重进,虽然他也想早一点去救援寿州城的攻城部队,但是很无奈,时间不允许,他只好叫李重进一定要撑住,他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过去。
再过一段时间,估计李重进同志的人头都已经被拿来当球踢了。
李重进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不禁倍感凄凉与无奈。
李重进非常清楚,按照目前的形势,只有撑多久是多久,多撑一时半刻希望就更大一点。
然而,就在此时,江北之地的形势又危急了一层。
虽然南征以来攻下的南唐各州已为后周所占有,但各州的后周守军的老毛病又犯了,纷纷联谊举办夯市活动。此次大规模的抢劫活动举办得相当成功,其最成功的表现在于硬是将封建社会人民逼成了原始社会人民--各州的南唐百姓大规模往山里移民。
此次夯市活动产生的副作用也正在这里,其表现为--各州南唐百姓誓言与后周决裂,他们为此体现出劳动人民的勇于创新的精神,纷纷扛着扁担锄头,把白纸裹在身上作为盔甲,号称"白甲军",在各个山里与后周军干上了。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些白甲军的武器装备虽然极为简陋,但打起仗来毫不含糊,多次大败后周军,而且为南唐陆续收复了各个州县,使得江北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势急剧恶化。
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想象一群拿着扁担锄头、裹着白纸的农民,与一群提刀扛枪、披盔带甲、训练有素的大兵交战的情形。这还真让人怀疑这群悍民平日的娱乐休闲活动是不是修炼绝世武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对当地的地形一定无比熟悉,并且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地形上的优势与后周军周旋作战。
他们的勇敢再一次向我们证明了一个道理--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们是时代的缔造者。
当前的形势是,由于江北各州的丧失,李重进同志已是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了,而柴荣现在并不打算前来救援,明摆着是想让他完成守城任务之后,放他的假让他到阴曹地府去旅游观光一番。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