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哭有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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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空屋(1)

秀英在来来往往的走动中,总是喜欢在银德的背后搞一些小小的看似不着痕迹的动作,比如有意让自己衣裳的一角拂在银德的背上,或者是让滚圆坚实的屁股轻轻地从他的臀部上碾压过去,或者让饱满得像要扑出衣领来的双乳点着在他的臂膀上。

银德心里感动。银德心里有数。

银德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光棍汉。

银德在拉锯挥斧握凿时,只见黑色的皮肤如板结的土地,身上的肌肉如纵横起伏的沟渠,阳光下如珍珠一样的汗珠惹得秀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渴的感觉。往往与银德相处在一个短距离范围内时间稍久之后,秀英总要用瓢舀起水猛灌一气。

秀英是十八岁嫁给王庭首的,王庭首兄弟多,都被一生留长头发的父亲给早早娶上媳妇,又早早分家,让其自然发展。王庭首与秀英在生了一个女娃之后,推平了不知是哪一辈袓先的坟包,辟出一块平地,忙着去修房理屋。

农村里的房子是木架结构,就是用树一根根连起来,矗在地上,结实防震。每当夜间你听见房屋嘎嘎作响,一定不要惊慌失措,那是木头与木头接榫处还在进一步磨合,但绝不会有安全之虞,王庭首与秀英就准备修这样一套房子。但农村修这样的房子,必须要有一个灵魂人物,就像电影主演一样,那就是掌墨师。掌墨师手拿墨盒、直尺、墨签,绷直墨盒里藏着的墨线,设计着在哪里凿眼,在哪里留榫,房子虽然未立,但房子形状已经了然于胸。王庭首与秀英修房子的掌墨师就是银德。

银德个头瘦小、结实,脸黑加家穷,没有娶下老婆,自小父亲去世,缺少管束,虽是农家小子却养成了浪荡品性,一年四季少种庄稼,多学了手艺。在外浪荡期间,每每跟手艺人寻碗饭吃,哪知这小子心灵手巧,在无意中悟了这门混饭吃的技术,如修房掌墨这样的大功夫他学了,编篾糊灶这样的小手艺他也通了。

因此,银德纵然就是不名一文出门,也不会挨饿。但因三十好几都娶不上老婆,农村里的左邻右舍就将他看低了,认为这混混,就是混饭。于是就有人心里盘起了小九九,把银德当成世界上最廉价的劳动力使,只管一顿饭,让他喷掉一盒烟,再呷上几口小酒。一条精壮汉子,把事情做了,又不用另开酬金,何乐而不为呢?王庭首就是这样的人,他经常拍拍银德的肩膀说:“老弟,该给我家整几天事情了?”银德在一瞬间的迟钝之后,就爽快地点了头。每次都这样,这使王庭首很高兴,回家总是对老婆秀英说:“明天起,银孬人给我们做几天活路。”如果是晚上在床上说的这句话,王庭首准会猛一下扳过秀英,扯草般三下五去二扒下秀英的内裤,就像在铁砧上打铁一样,没等秀英接上火花,他这里就已经下砧淬火了。每次秀英都觉得难受,觉得没趣极了,这时,王庭首已经鼾声大作了。

要说王庭首也还不是那种不是男人的角色。有些男人在生活的内外交困下,精神就先颓废了,本来看着老婆的期望,心里热得肚腹都有烧疼的感觉,可就是有些部位不来劲。典型的生活压抑造成的阳痿。可王庭首不是那样的人,他越是活多、活苦,他越是兴奋和冲动,觉得心里蓄了一汪水,堵得人疼,非得挖开一个渠道泄掉不可。

王庭首是有男人味的,王庭首还是刺激的、野蛮的,王庭首还能够对付女人的。可王庭首却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女人秀英与银德躺在柴堆里拱成一团。

他粗鲁地骂着他的女人:“老子还没有把你整够?”

王庭首和秀英的新房子已经矗起一间了。银德很负责,就像在修自己的房子一样,随时招呼帮忙做工的,哪里少了啥不行,哪里多了啥不可,俨然一个主人家。王庭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认为找银德做活路划算。他于是落一身的清闲。

王庭首没有下细去看,银德已经用六月太阳一样的光芒把秀英照射了好几回了。当然,秀英也不是月蚀的月亮,她也知道在太阳的照射下如何地反射光芒。

银德在做一阵工之后,总要端一个茶杯到里屋去倒水,秀英总在里屋烧开水。银德每次倒水都从秀英背后过,他在捏水壶时,总是先用手去捏秀英硕大的奶,待看到秀英的红晕在后脖颈处完成圆圈时,他就断然松手,拿壶倒水,然后静静离开。秀英慢慢回收红晕,使脸上颜色返回到原来的样子,但她不吱声。她心里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她愿意。

这样的行为三五次之后,秀英在一次突然猛一下躺在银德的怀里,反倒把银德吓了一大跳,手上杯子里的茶水泼得他俩遍身都是。秀英开口说:“半夜间我在刚修的那间屋里等你,你敢不敢来?”

辗转半夜,银德都没睡一个囫囵觉,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向新屋奔去。拢屋时,田野一片漆黑,只听见黑夜中没有睡意的蟋蟀猛地一声两声地叫。新屋内没有动静,银德认为秀英不会来,哄人的。正这样想,他突然听有轻微的动静发出来,赶忙摸出打火机,火光亮处,他发现一团身影躺在柴堆上,细看是秀英脱得精光,那温湿暗影处此时就有意张露在他面前。

银德眼睛里闪现的是电影电视里的情爱动作。他们两张嘴咬在一起。那种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像电流一样的东西,在秀英的心里一股股闪过,她颤抖着,大热天里,她觉得电得自己好冷好冷,就使劲往银德的怀里钻。这一过程其实也不长,但秀英觉得自己等得地老天荒一般。她很快就寻找到了一个女人在本能深处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那样快乐,那样不可言喻。她爱惜地用手摸着他漫了一层汗珠的脊梁,给他无限情意的回应。

他们在柴堆上数次演绎着死亡婚姻里鲜活的爱情故事,乐此不疲。

王庭首狠狠地打了女人,发疯一样地折磨女人,口里恶毒地咒骂。秀英像死尸一样挺着,使王庭首有奸尸的感觉。

王庭首管不住秀英的心了,自从伊甸园的蛇引诱了她,蛇就已经深入到了她的骨髓里,化作她生命的一部分,蛇随身生,身随蛇灭。

一个逢场天,秀英借口去赶场,但月上柳梢头了,都还没有归家,王庭首急了,坐在经银德亲手造起来的新屋里,不祥的感觉从心里升了起来,并像蘑菇云样渐升渐大,渐大渐凝重。他决定去找。

王庭首去找人,心里多少有些谱。他认为那两个奸夫淫妇肯定在一起。

他到银德家里去,没有人,他就顺路去喊去找。

山里的沟很狭,月亮照得东亮一块西暗一块,光怪陆离,加上黑森森的树林里突然断续吹出来一阵冷风,王庭首有些害怕,脑海里直翻腾着古怪的鬼神故事。他侧耳细听,除月光流泻的声音他似乎捕捉住了外,仿佛大地没有其余声响,只静静地沐浴在月光里。可当他一行走,他老是觉得前后左右都是声响,仿佛总有一蹑手蹑脚之人跟在后面一样。走着走着,他猛一回头,身后除满目清冷冷的月光外,就是矮小的植物,外无余物。他有些恐惧,低头疾行一阵,突然抬头望前面,黑糊糊一物向脸扑来,他差点失声痛哭,嘴形方裂处,才发现是月光下的一蓬矮树丛,孤长在路的一头。他擦一把汗:“白天咋没有注意这东西呀?”心里就觉得怪怪的。

王庭首感觉到要出事了。他想放弃寻找自己的女人的行动。他定神之后,在路中间坐了下来。

迷信的王庭首觉得今晚在冥冥之中有神昭示,有鬼提醒。他跟自己的父亲学过几招皮毛,从阴到阳也可以捏拿几遍。但他实在修炼还不到家。

他父亲曾经翻开泛黄的谜一样的书,虔诚地给他们几兄弟读,并叙说修炼到七七四十九天、九九八十一天的关键处,修阴阳之术的人,必选一绝对偏远绝对坟堆林立之所在,每晚傍坟而眠,达四十九或八十一天,方可登堂入室,成为大师。可他兄弟几人在父亲的絮絮叨叨之中早就睡意朦胧。

此时,王庭首后悔不已,早知如此,该认真学习领会父亲的捉鬼之法、驱鬼之术、登仙之技,今晚就可用一两招。

银德与秀英此时正相对坐在山野里一个废弃的守矿人的棚子里,这里虽然既不富丽又不堂皇,也没有现成的睡眠之处,只有守矿人原来的一架空床,上面蓬乱着一堆稻草,但因为有人生情爱故事,这里也就成了他们两人幸福的天堂。

秀英在借故赶场脱离王庭首的掌握后,她就已经心有灵犀般地想到,银德准会在某处等她。可是,当她上街之后,在拥挤的人群中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之后,却没有发现银德的影子,她心里就很失望,满肚子骂这个冤家,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事到如此,秀英认为他虽无情,但她不能无义,她又在街头静坐等候至日落西山、人散山路之时,方沮丧蹒跚往家转。她在心里想:原来想再这一次,这次完了之后,他们就各自收拾各自的心情,各自缝补各自的伤口,再不往来。可这个黑面孔黑心肠的杂碎竟然没有来。秀英万念俱灰,她认为世上啥都是假的,她回家后一定顺从丈夫,规规矩矩过一辈子,再不起花花肠子了。

这时,天空铺第一层大网眼幕布了,路和山被罩住,只在朦胧中。秀英刚转过一个山头,突然从路旁黑糊糊蹿出来一个人,双手将她腰箍住,把她抱离地面,她吓得惊慌失措,下意识“啊”了一声。这时她发昏的头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激醒:“莫喊,是我。等了你一天了。”

天啦,抱自己的竟然是银德。秀英心里的狂喜拼命汹涌着甜蜜和酸楚,她的泪流了下来。

他们拥抱在一起。秀英激动得有些眼不明耳不聪了,她任由银德抱着她在树林里噌噌噌地奔跑着,当银德把她放在一堆草上,并点燃半截蜡烛时,她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

完了之后,他们都没有穿衣裳,坐在一起拥着谈着话。

“狗日的打你没有?”银德首先发问,秀英知道他在骂自己的男人,于是就咬着嘴皮不言语,她的体态语言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真相。银德自那晚在新房内被看见跑脱后,与秀英就没有机会了,王庭首看新房的另几间的材料已备完,设计也完成了,用不着银德了,就自己把其余的几间房子立了起来,银德恨得牙痒痒的。

“老子除脱他狗日的东西的命,你跟我走!”银德恶狠狠地说。秀英听了打了一个寒战。她虽然想着银德、念着银德、疯狂地感觉着银德,但要让她与王庭首扯脱甚至于为此害一条人命,这却不是她要想的事情,何况她还有一个女儿,虽然也是王庭首的,但总是她身上落下来的一坨肉,她有些不忍。

银德有备而来,确实想做通秀英的工作,想携秀英远走,两人双栖双飞。秀英没有思想准备。他们谈话一时就入不了港,就像写文章时,胸内想象如潮,好的灵感像水泡一样咕噜咕噜直冒,可就是写着写着笔不下墨水,待墨水有了,水泡也就冒完了,文章老是写不成。银德与秀英的谈话就不顺畅。本来,他俩是有激情的,那夜自不待说,可今晚只一次之后,就再没有了心思,秀英就在乱草堆里四处翻找,寻来内裤,慢慢笼在屁股上。

王庭首再怎么疑神怕鬼,毕竟是一个男人,男人什么都可以不是,唯独不能忍受夺妻之恨。他最终在歇过后,壮胆继续朝沟里寻来。

旷野一片冷寂,月光下四处明暗可辨。王庭首边走边四处看,怕有什么不测之物和不测之事,自己也有回旋余地。他眼睛就这样四处扑腾扑腾地闪,走了无数路,正要拐一个弯路了,他突然发现林外的岩坡上的树棚里有灯,在明亮的月光下有些令人不可捉摸的诡异。王庭首感觉头上像突然被观音菩萨念上了紧箍咒一样,酷如唐僧正在念孙悟空头上的一样,他感觉愈来愈紧,压迫得心里非常难受。头脑里两个声音争执起来。一个声音说:“去看一下究竟,万一是那对狗男女……”一个声音说:“不要去看,万一不是那对狗男女,而是别的咋办?”心里的斗争非常激烈,王庭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两步跨出去往前走,走了几十米,又折返身来……这样往返数次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看一下。

这一看,使他那受挫的心灵雪上加霜。

砰地一甩脚蹬去,那久已失修的门板应声而落,屋内两个精光的人一下子分开弹跳起来,银德没有穿内裤,那胯下的东西在王庭首面前晃了一下,王庭首更加怒火中烧。

“你整你姐儿妹子!”口里狂吼着,王庭首全身向银德扑去。银德在惊慌之中仍占据了有利地形,见王庭首丧失理智向自己扑来,便从容出拳,准确打击在王庭首鼻子上,同时下面飞起一脚正踢在王庭首裆上。只听见一声惨叫,响彻半夜的岩边,王庭首从岩坡上如滚翻的皮球,扑扑扑摔下山去。四岩里回应的惨叫声使人悚然。

秀英呆住了。银德在寻自己的衣裤。

王庭首没有被摔死,在深谷里喊着,双手击打着土石,“救救我!秀英,救救我!”银德见他没有死,又搬起一块大石头,举过头顶,准备劈头盖脸给砸下去,这时被秀英一把抱住,大哭:“打不得了,要出人命的!”银德才放下手中大石,但朝山下喊了一声:“听到了没有,我把你婆娘引上走了,你不要乱说,老子独人一个,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坐牢就是给老子找了一份工作,可老子会让你断子绝孙!”

然后,拉着哭泣的秀英,像牵一只狗一样顺山往梁上跑,消失在山梁上。

王庭首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垂头丧气地坐在他的床前。他的那位留长头发,看《易经》和其他不知名的书的父亲,此时也正坐在堂屋里的那块书有“天地君亲师”的牌匾下。

“这个黑驴太凶残了。老子捡了一条命回来。几个哥,你们看咋办,想个办法既医治了银德又救回那个癞婆娘。”王庭首向几个哥子讨策。

几个哥子你看了我,我看了你,都没有做声。他们几弟兄都曾让银德为其做活路,平时与银德称兄道弟,为的就是讨好人家的劳力,捡一点别人的劳力便宜。大家似乎都不好说。又沉默地坐了许久,大家可能怕不说几句话就走不脱路,于是都有心张嘴说话了。先是老五说:“报派出所,抓回来治个罪。”老大马上说:“不行不行,他光棍一条,这事情又够不上国家把他整死,只要他活着回来,还不把我们整死?”老大的话起了作用,其余几个立即点头称是。于是大家又抽一阵闷烟,老三开腔了:“给银德说好话,让他把老婆还给老六算球了,大家将来还是原来一个样。你们说咋样?不然咋整呢?”大家于是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取一种怀柔政策。对待像银德这样的独人又是恶人,避让是最好的办法。况且,大家都劝老六,女人是个啥?她那么做也不见得就有好丑,“萝卜拔了窝窝在”。这些事情只在内部通报,对外不要说秀英跟银德私奔了,只说到外地打工去了,需等一段时间才回来。

几兄弟一阵劝一阵哄后,就都悄无声息地回各自的家去了,回家又笑着把事情向自己老婆学说了一遍。

第三天,还没等村里的人询问王庭首为啥滚下岩去,几个媳妇就已经分到各处去发布了头版最新消息。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就飞遍了全村、全乡。

于是,那本来极平常的偷汉吃情的故事,被人加了色、添了彩,又设立了无数曲折处、回应处,成了“新版村俗流行畅销书”。

这本村俗流行排名榜首的书,在阅读者的再创造后,又注入新的内容,这是王庭首的几兄弟及他们的媳妇所始料不及的,他们顿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