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傅,阿酒给您送回来嘞。”笑容满面的李成蹊推着孩子大步进门。
画师傅手里拿着三尺木棍,往自个手心拍了几下,看着就有些疼,“老规矩,你是选择文打,还是武打?”
李成蹊问道,“画师傅,您这有什么讲究?”
画师傅回道,“瞅见我院里那两棵槐树没。”
李成蹊连连点头。
“文打就是他自个吊起来,左右撞树,树不动不算数,还得撞慢一百零八下。”
李成蹊跑过去,一拳击打,槐树纹丝不动。
“画师傅,你这树不寻常啊。”
画师傅给了他个白眼,“洞溪里几家是寻常人家?”
李成蹊悻悻地问道,“那武打怎么说?”
画阿酒扭着腰,忙叫道,“爹,我选择文打,可别武打。”
画师傅嗯了声,随手吊起画阿酒。
“封宣侠已和我说清缘由,有劳李昭侠照看我这不成器的孩儿。”画师傅拱手谢道。
李成蹊忙侧身躲开,“我还是喜欢不客气的画师傅。”
说罢,少年转身离去。
“阿酒,一百零八下,一个不许落。”
身后是画师傅的严厉叱责声。
少年回到杨家客栈,见着冷冷清清,门口更是堆满积雪,大门敞开,却见不着人影。
忽然,二楼探出个脑袋,“小木头,现在才舍得回来?”
李成蹊只觉内心温暖,轻声回道,“嗯,根老,小木头回来了。”
“进来坐坐,根老给你热盆黄酒,暖胃热身。”
李成蹊回了声好,轻快地铲起门前学,嘴里哼着,“团呀团,团雪球,团个白雪做馒头。
雪馒头,圆溜溜,送给雪人尝一口。
堆呀堆,堆雪人,圆圆脸儿胖墩墩。
大雪人,真神气,站在院里笑眯眯。”
过了好一会儿,根老喊道,“小木头,歇会,喝口黄酒。”
少年双腿撑开,弯腰弓背,手中笤帚环圆一扫,叫了声,“天地笑我贫,片雪不沾身。”
“四海同风淳,一方遗训真。”酒好,人初来,正是封宣侠到访。
根老皱了皱眉头,“蹭吃蹭喝的快走。”
封宣侠大大咧咧地落座,捞起一碗酒,“都是晚辈后生,根老怎么能厚此薄彼?”
根老伸手敲了敲他的手背,打落他的捞勺,“人没坐齐,谁让你开始喝酒的?搁山里待久些,连规矩都不记得???”
封宣侠嘿嘿一笑,“我是大人,不拘小节。”
根老不知从哪里抽了根短棍,往他头上狠狠来了一下,“让你小崽子贫嘴。”
封宣侠也不恼怒,开心地催促道,“成蹊,快来上座,就等你开酒咯。”
其实,少年早进了屋,只不过在靠着门板,眺望自己的那间老宅,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不在咯,她和黄婆婆都不在。”根老忽然坏笑道。
李成蹊小脸一红,“根老,你在不正经,我就让不言转告黄婆婆。”
根老哈哈大笑。
封宣侠急不可耐地拉他坐下,先给根老打满一碗酒,再给少年满上一大碗,都快溢出碗口,然后再给自己满了小半碗。
根老瞪了眼他。
“根老,您偏心,想当年我和他爹那一辈,哪个不是被你骗的喝酒成瘾?尤其是他爹爱使坏,每次过年都爱给我们灌酒,哪次不是满满的一大碗,就给自己倒半碗?”
“那会儿,满堂皆少年。”根老满脸笑意地笑道。
“现在儿,三代同堂。”少年举起酒碗,洒了满桌的酒水,高声笑道。
“我可不愿意做你的长辈,看着你就想起你爹,心里头贼硌应。”封宣侠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不觉间又抖洒了一层酒。
根老给他俩一人一棍,“上桌吃酒,酒不喝完,不许说话。”
只是,他这一棍,少年的酒又少了一层。
仿佛是无意中,满满的一大碗,就只剩个碗底。
根老敲完这一棍,笑着举碗,“新丰美酒斗十千,龙阳封侠万古青。”
“俱邀侠客浩然剑,共赴洞溪桃李蹊。”
“同堂把酒祝东风,今年花胜去年红。”
酒中不知岁月近。
少年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运气散了一身酒劲,骇然发现自己竟然跻身居庸关,连忙满心欢喜地跑出房间,整座客栈却空无一人。
少年从柜台拎了壶酒,独自坐在门槛,“恭喜封侠李成蹊今年十岁咯。”
这时,根老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阿酒要和吴明可去往安如山,正好你今年十岁,也该去远游求学。”
“若是我离开洞溪里,压胜禁制怎么办?”
根老笑了笑,“你没发现先前你离开洞溪里,这座天地也没什么变化?”
“难道根老找了别的法子镇压天地?”
“傻孩子,天地无错,为什么要去镇压?”根老揉了揉他的脑袋,发丝越发柔顺,看看少年终于熬过了死志,总算长开了脸颊,有他爹娘的模样,“如今的天道崩坏,人道不古,封侠也难凭武力镇压人心,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切记……”
“活着就好,根老都说了好多遍。”李成蹊抢过他的话音,捧腹大笑,“我会谨记您的教诲,小心行事。”
根老点了点头,“离开洞溪里,能不用真名就别说真名,哪怕压胜手段不缺你,赴戎机还是不会放过你。”
李成蹊重重颔首。
“根老,我想知道,炅横为什么会流落在外,而且被赴戎机养大?”
根老摇了摇头,“我对此也不知情,哪怕是从关丛山和炅横的记忆都无法追循他的起源。”
李成蹊神情疑惑,“难道他不是我洞溪里人?”
“从血脉来说,炅横确实是我们这边的少年,但是他的成长历程有些古怪,仿佛被人在他无意识的时候种下杀心,不为外人所知,更不被自己察觉。”
“难道连根老都无法抹除?”
根老给了他脑袋一板栗,“根老又不是天,更不是神仙,哪里来的神通篡改人心。”
“天道不复,种种神通都随着天道崩坏而消逝。如今的生灵都不在追求上感天心,而是在追求与内心的契合,这是好事,是人心求真的好事。”
“但这也是坏事,会让人心越发自私,越发追求自我,越发不敬畏生命,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生灵要有信仰,生灵要有畏惧,否则无所拘束的生灵终将自我毁灭。”
根老说着说着,自嘲一笑,“小木头,藏好那片枣叶,将来登门提亲,可是至关重要的信物。”
李成蹊脸色一羞,“根老,我才十岁。”
根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爹娘十五岁成亲的。”
这时,封宣侠与关丛山联袂走来,“根老,我来带走成蹊。”
“去吧,小木头,出门在外,记得保护好自己。”
李成蹊重重点头,跟着封宣侠离开。
少年的眼中,满怀希冀。
少年的心中,载歌载舞。
“根老,放他去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关丛山担忧地问道。
“你还别说,赴戎机的法子永远都让人拍案叫绝。”根老由衷地赞叹道。
关丛山苦笑一声,“根老,这法子可一不可二,无异于涸泽而渔,您不会不清楚。”
“百年足矣,这一批少年熬过这百年,这座禁地送给赴戎机也不亏。”根老笑道。
“但炅横与李成蹊都是一枝独秀,稍有不慎,整座禁地顷刻间分崩离析。”
“打从他们的祖辈扎根在此,就该明白一荣俱荣,一休俱休。”
关丛山哀叹一声,默默祈祷,“李成蹊,跑远点,长快点,尽量保着自己不死吧。”
李子洞内,袁安生心有所感,起身睁眼,天地一片煞白,连他穷极目光,也看不到任何人的命线。
桃花溪源,那株桃花树现出真身,在这冬日飘洒两瓣桃花。
正在潜心打坐的炅横忽而心生亲近,双眼一开,一瓣桃花便不由分说地窜入他的眼眸。
这一刻,炅横双眼骤然泣血,继而肩头窜出黑白二气。
窃夫拾夫长坐守一旁,骇然大惊,忙要动身阻拦,只觉无边杀气从天而降,瞬间崩散他的外衣,任其暴露在外。
肉眼可见,炅横溢散在外的气息朝他体内涌入,而他的气息也从居庸关不断攀升,直至中三关。
吼!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炅横睁开双眼,那对瞳孔呈现黑白二眸,一身气机在这一刻一分为二,不由得放声大笑,“我的周天阴阳图终于练成。”
若是有人动用神通去看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不仅眼眸呈现一黑一白,连带着气息也成为了一黑一白。
“黑气主灭,白气主生,湖山居士的剑派主生,下一个目标就是他。”炅横坏笑一声。
下一刻,只见他纵身上前,左手按在窃夫拾夫长的背上,滋滋作响,宛若血肉被烈火灼烧;他又将右手按在伤口处,竟然在瞬间恢复如初,白净无暇。
“大男人,太白不好。”
他左手一擦,血肉发出焦糊的味道。
哪怕跻身中三关,拾夫长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仅仅是沾了他的一丝气息,就提升如此多的修为,若是吃了他整个人,自己的修为得提升多高?
拾夫长不敢想象。
此时,李成蹊见着扭腰的画阿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画阿酒见阿爹不见,果断从腹部掏出鼩精,向他招手喊道,“我偷了酒虫和画子,咱们路上不愁酒喝咯。”
对,是他的腰,先前他的腰围粗了一圈。
站在外面的剑客吴明可看着他俩,皱了皱眉头,沉声拒绝道,“买一送一?这小子是个祸根,我不想要。”
薛掌柜冷哼道,“废物,回去告诉湖山居士,将你一阳剑派求学名额送给他。”
吴明可认真回道,“前辈,这件事晚辈实难从命。”
“废物,我有让你问你意见?回去就和他说,洞溪里薛掌柜转告即可。”薛掌柜哼道。
吴明可半信半疑。
“废物,要不要老朽露一手绝世剑法?”
吴明可果断递剑。
薛掌柜拔剑出鞘,微微一抖剑柄,一片寂静。
气氛瞬间凝固。
画阿酒打了个哈欠。
封宣侠尴尬地扭头。
李成蹊主动说道,“我很勤快,绝不添乱。”
吴明可东张西望,心神游荡天际,不见丝毫动静,神色茫然地收回剑鞘。
“前辈,晚辈会将你的话带到。”
薛掌柜脸色如常地摆摆手,对少年哼道,“废物小崽子,你要敢半路夭折,看我不将你的尸身抽筋扒皮,暴晒九九八十一天,制成人干,挂在悬崖,任风吹日晒雨淋。”
李成蹊汗然,赶忙跑走。
画阿酒吓得直哆嗦,赶紧跟上。
“何处是仙乡,仙乡不离房。。。眼前无冗长,心下有清凉。。。静处乾坤大,闲中日月长。。。。若能安得分,都胜别思量。”
少年离乡,悠然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