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暮每次去青鸿家总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逗得她“咯咯”地笑,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四年。她是只小馋猫,肆无忌惮地被他宠着。
青鸿的养父母知道殷三暮有救于青鸿也只是欣慰地看着,笑而不语,心里却早就把殷三暮认成了未来的女婿。等青鸿在流锋帮跑熟了,便常有人冲她打趣道:“哟,小丫头又来找自己的小丈夫了!”左弄常终于牵着殷三暮来到青家,托了媒人又送了丰厚的聘礼,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那时,他们真的很幸福。殷三暮会因为青鸿一句“听说年绕花很美”而跋山涉水伤痕累累地在短暂花期内捧了花出现在她面前,从此,她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任何遥不可即的东西。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她开心,她心疼他不愿他受伤。
殷三暮在那个桃花灼灼的季节里吻过她:“鸿儿,从此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青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了殷三暮,明明是那么平淡无奇的过往,她却忘不了,忘不了。或许是他三番五次救自己,或许是他一直宠着她,还或许是早已注定的缘。
缘。然而,那缘却高声宣布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有缘。
殷三暮死在了清奠阁阁主手里,在他们婚期将临的前一个月,同死的还有他的义父左弄常。那一年,他十七,她十五。
宋凡凄凄一笑:“是啊我知道,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呵呵……可我竟然还是那样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哪怕是毁了清奠阁。”他继续道,“四年前,杀殷三暮的人不是主公,是我。”
青鸿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惊愕的泪水躲眶而出:“你说什么……”
“那日,主公接到的任务是刺杀流锋主人左弄常,不料他临时有事耽误,我就替他去了。殷三暮一直阻拦我杀他义父,我一怒下便将二人同时击毙。鸿儿,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回阁的途中看见你,你提了盏灯和身边的侍女追逐流萤,可知?仅是一眼,你的笑颜就在我心底刻了四年,直到你出现在清奠阁的那一天。你在那四年里努力习武,你的未婚夫是殷三暮,这些都是我之后派人查来的。我明白你到来为的是一场抱复,却并不知道原来你爱他爱得那样刻骨铭心,我……”
“够了!”青鸿大呵一声打断他的话,她几乎发了狂,“宋凡,你有什么资格欺瞒我一切!有什么资格来爱我!”
“是啊,我曾那样固执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怕你知道实情会选择离开,我那样自私。你的仇人是我,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人也是我,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你呢……”宋凡苦苦地笑,两行清泪湿透了脸庞,他说,“所以这一切的代价,让我来偿还罢。”他拔出匕首猛地刺进自己胸口,又一阵鲜血铺天盖地。
“鸿儿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和殷三暮现在定是很幸福地在一起比翼双飞吧。鸿儿,好好活着……”
他死在了青鸿的怀里。
其实他并不知道有些债欠下了,是永远也还不清的。从初见那一刻起就作茧自缚,将爱恋缠绕成一睹密不透风的墙,然而谁又不是如此?一旦爱上了,那颗柔软的心就变得自私贪婪,百转千回,最后索性连命也搭进去作那场爱情的殉葬。
等江浸月冲进树林时,那抹白色身影已与那戴斗篷的男人打得不可开交,林中剑气肃杀,犹如一把把利刃割上皮肤,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空中的黑羽雄鹰展翅盘旋,一双褐色眸一死死盯着刀剑相交的云冰祁和氿千刃,随时准备撕碎猎物那般,像严阵以待的卫兵。
即便面无表情,云冰祁依旧如一头骇人的野兽,他忘记了自己是在与谁交锋,脑海里仅仅一个念头,杀人!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杀人。宣泄,摆脱那遗忘了太久的仇恨、痛苦与挣扎,那不知被时光车轮碾碎了多久的情意,在这一刻化作无数把噬血的剑,刮过面庞,刮过咽喉,直插胸腔那最柔软的地方。
心撕裂般的痛,又像万千只蝼蚁钻咬,身体犹如火烧几近炸开,汹涌澎湃的杀意过手,转眼手中的剑已被打落在地。冰冷的剑锋没入胸膛,痛楚袭来,却是说不出的快意。
“中毒不是失败的借口,今天你不在状态。”氿千刃提起剑转身离去,与江浸月擦肩那瞬间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云冰祁无力倒地,仅是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眸子,她因害怕而渐忘的呼吸宛若荆棘里小心展翅的蝴蝶。鲜血决堤般喷涌而出,在他的白袍上洇散开来,像水滴坠落湖面,只余下一圈圈涟漪不停地扩散,扩散,扩散着江浸月的心里也一阵苍凉无边。
“云冰祁……”
刹那飞逝的记忆再次划过脑海,又是那张黛眉烟眸的脸,她笑着,她哭着,她浑身染着血。
“它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我叫江蓠。”
“此生我只跟你一个,你可以嫌弃我,可以抛弃我,只是不要怀疑我。”
江蓠,江蓠!
一个声音肆无忌惮地叫喊着她的名字,内心那把无法遏制的火愈燃愈烈。想伸手抓住她,揉进身体里,死也不放开。
江浸月试图将云冰祁扶起来,不经意瞥见那两泓反射着血色光芒的深潭,顿时不寒而栗,还不及跳开,便被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紧紧拥进怀里。她想惊呼,张嘴却是一阵唇赌舌塞,想挣扎,那双手像铁钳般死死锁着她,骨头几乎被勒碎。
云冰祁神志疯狂,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唇与唇的抵触,舌与舌的纠缠,霸道而凶狠,腥甜之味交融其间,那是他的血,一步步,足以将人引入无尽深渊。
窒息的感觉如落花苍白,江浸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没想到这人被捅了一刀力气竟还这么大,云冰祁这样吻下去今天林子里恐怕要躺两具尸体,可是该怎么办怎么办!她被他压在身下,除了脚哪里也动不了,把他打晕自然不得施展。
这时候唇上突然一轻,云冰祁在他昏迷的前一刻恢复些许清明。江浸月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昏死过去的云冰祁,气不打一处来。丫的,亲完了你就装死啊!被非礼的人又不是你,老子还没晕你晕个屁!
老远看见花怿带着五个随从跑过来,江浸月不由面红耳赤,难免不叫人想入非非。“那个什么千刃……”她比划说。
“我知道。”花怿伸手为云冰祁探脉,眉头紧蹙。江浸月的脸足足红了一天,回到云府才听说宋凡的死,她的心仿佛被谁狠狠拧了一把,发疯般冲去看青鸿。那女子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和死也一般无二了。
花淅告诉江浸月,青鸿那晚从阁外回来就称她与鹤顶红带着密书和摄魂蛊逃走了,云冰祁当即便派了宋凡前来捉拿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摄魂蛊是在青鸿手里,而受蛊的人会是云冰祁,他在青鸿的指挥之下见人就杀,直到发现事情不对的宋凡半途转回清奠阁。
青鸿料定云冰祁会谴出宋凡,才故意将罪名扣在江浸月头上,她不愿宋凡死在发了魔的云冰祁手里。所以青鸿还是深爱着宋凡罢,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窍,忘记自己原本还是可以再爱的。
青鸿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时看见为了照顾自己累得满面困倦的江浸月,却也只是淡淡一句:“小姐,以后不要再报仇了吧。”
青鸿在那黄昏即落的时刻悄悄皈依了佛门,一面赎罪,一面学着遗忘,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余生。江浸月和花淅去看她时,她的眼眸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阿弥陀佛,贫尼法号,忘尘。”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离开后,她痴痴望着袖口上的那只青鸟,睫毛一颤,如雨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忘尘。
那尘世里向她露出宠溺之笑的男子,她终究还是忘不了罢。
本是中了蛊毒之身,一条深深剑口毫无疑问宣布了云冰祁的死期,花怿束手无策,整日关在房里研究医书。有下人忧怀地凑过去问:“齐决用毒之术举世无双,我们要不要把他从永安召回来?”
花怿却摇头:“这毒恐怕他也解不了。”
就在全府上下都以为云冰祁没救的那晚,他屋子里悄悄飘进一素色罗裙的女子,她全身带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味道,袅袅婷婷的身姿,犹若月下白莲的开落。
绿光随着她修长的指尖舞成暗夜精灵,在黑夜勾勒之下化作初生莲花将云冰祁的身体点亮。源源蛊毒不停从他体内转移到莲花之中,云冰祁突然吐出一口乌血,微微睁眼,声音平静无澜:“又是你。”每一次他身受重伤,在心跳快要静止之时都会见到这个女子,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他的幻觉吗?
女子嫣然一笑,没有言语,静静看着他再次陷入沉睡,又执一方白色绢帕为他拭了嘴角的血迹:“是啊,一直都是我,你可曾记得?”捕捉到屋外蹑动的脚步声,她朗言道,“进来吧。”
下一刻一抹蓝色身影轻轻从门缝里钻进来,江浸月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纤,就知道你会来!”
夏雪纤无奈地向江浸月手里递去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他体内的毒素都已清净了,身子还需调养些时日,你好好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