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来么?”云冰祁抬眼看她,仍是那一成不变的淡漠。
“不,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不重要。”
江浸月闻言很是无措,揉了揉还在犯疼的脑袋。或许自己和他存在着极大的代沟罢,她想,明明阔别多时该执手言欢的时刻,却相对无言了。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云冰祁。”又问。
江浸月愣了愣,方才想起双生花的事来,便道:“蓝府。”又怕他初来识不得路,补充说,“就是如今的桃花苑。”
“我知道。”云冰祁说,“我曾住过这里,地方还是清楚,倒是你,迷了路怕就很难再走出这梦境了。”
曾住过这里,江浸月便记起花怿跟她提过他和江蓠的往事,心里便放宽不少。不过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来到这故时之城,不知有没有触景伤怀之感。江浸月突然一个激灵,这梦暮歌,他们也就也回到了几年之前,那么,他有没可能,见到那时的江蓠呢?
虽然她并不清楚这具体是几年之前,但如今秦更阑还未出世,至少说明暮歌那最具盛名的花魁头衔还戴在别人头上,她们兴许还未错过,且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那犹若昙花一现般的——“浣红”。反正第二朵双生花毫无悬念的开了,否则初暝也不会元气大伤,回蓝府也无非是给初暝疗伤什么的,着实无多大看头。想着便两三步追上已走开很远的云冰祁,笑嘻嘻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他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跟我来就好了。”江浸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来暮歌不过几日,大街小巷皆未晃清,再加天生一个路痴脑子,找家青楼更是难乎为继。但她仍然死绷面子地窜到云冰祁身前,走出了屋檐。屋外雷声已息,只还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灰蒙蒙的天空一片怅然。
江浸月脚步还未迈开,便感觉头上方多了把撑着的伞,回头见云冰祁把手中的十二骨伞递给她。“这个拿去。”他说。
江浸月犹豫片刻,摇头道:“不用了,反正我衣裳已经湿透,再淋些小雨也不碍事,倒是你,别淋湿才好。”
本着一番好心不想却惹他皱了皱眉,有些嗔怪:“我还怕这点雨么?拿去,怎么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
江浸月想他会生气大致是因为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主公,受不得别人半点忤逆罢,遂无奈道:“我常年生活在水边,所以身子比你好,你们这些凡……呃……人总爱招惹些风寒。”
他并不见得有多满意,只是撑着伞默默跟在她身旁,眸子里凝聚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怒色。莫非客气过头了,还是他觉得像个下人般为她撑伞有损自己威名?见他面无表情却五味俱全,江浸月忍不住开口:“要不我来好了,你堂堂一个主公为个丫头撑伞着实有些不合适呢。”
“是你不肯同我一起罢。”云冰祁冷不伶仃地冒了句,那双凤目直直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江浸月接伞的手蓦然顿住,敢情他还耍起小性子了啊,不过毕竟他们年龄差了个八九十年,有代沟也是正常现象,她这样慰藉自己,又想着该怎样安慰他。
沉思良久,终于被他盯得不自在,江浸月便道:“其实易经年也时常跟我耍性子,不过我确然没有这种想法,你也不要太介怀了。”
“你要带我去哪?”他板着脸干脆直接避开这个问题,货真价实一坨南极冰块。
江浸月一面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一面回答:“这个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一个惊喜,万一江蓠如今就在流烟楼呢,虽然梦里的人看不见他们,不过让他隔空见见她,解了四年来的无尽相思也不错。
云冰祁此番连伞也不愿江浸月给撑了,两人闷闷地走在雨中空荡荡的巷子里,听着他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的脚步声,江浸月心里越发慌乱。转身折进已不知是第几个的小巷,青楼倒是见了三家,皆不是那个“流烟楼”。
身后终于响云冰祁起略带无奈的声音:“你所谓的,便是带我来散步?”
她叹了一口气,作悲哀状:“或许是走错路,我找不到当年那家流烟楼了。”
“你不会是带我来找江蓠罢?这是三年前的暮歌,她早就过世了。”
“你知道?”江浸月惊讶。
“否则你一个姑娘的,千方百计找一家青楼干什么?”
其实江浸月说的是原来云冰祁知道她晓得他和江蓠之间的事,那么那夜站在房檐下偷听她和花怿谈话的人不只花淅和易经年,还有云冰祁。想着说穿了或许会叫他下不了台,于是又装了个失望的模样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蓝府罢,初暝也该醒了。”
第二朵双生花果真开了,清清泠泠的竟比初暝那一朵更盛更艳,仙泽流走却将初暝的真气夺得所剩无几。江浸月看着另一头奄奄一息搭拢着脑袋的花朵,不禁唏嘘: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双生花,艳煞群芳的同时彼此又进行着极端地斗争,这才刚刚现世,孰强孰弱已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这般纯净的双生花,如何又跑到阿鼻地狱去了?
初暝躺在榻上,面色已恢复了很多,她此刻一脸欣喜地看着守在榻边的红衣女子。那女子冰肌玉骨,姿容绝丽,眼波婉转,仿佛是世间所有美好的集成,不施粉黛照样艳若带露桃花。她是一场盛世烟火,清新脱俗却又偏偏妩媚动人。秦更阑,与三年之后的今日相比,她的容颜分明憔悴了不少。
“姐姐……”她轻轻握住初暝的手,“我会让你快点好起来。”
秦更阑所谓的让初暝快点好起来,便是将自己的真气渡一半给她。然而似乎谁都没有问过为何秦更阑的到来会叫初暝元气大伤,而初暝自己也没吭一声。
继绝世奇物双生花出现之后,蓝府又接连住进两位倾城美人,仆人们沉浸在这惊喜之中还未缓过气,转眼自家主人的婚期又定下来了,于是蓝府上下再次忙碌起来。
蓝铖念初暝大病未愈,足足将婚期延后了十天。他们成亲的前夕,秦更阑曾私下找过蓝铖。
“姐夫……”她喊出这话时眸子里竟有几分隐忍,她强忍着什么呢?江浸月问云冰祁,或许读人心思这门功力他比我她深几层,转身却见他歪歪斜斜地倚在一棵榕树下睡着了,一副对此事毫无兴趣的模样。这么大个美人站在跟前他居然还睡得着,唉……江浸月摇摇头,当真杀手做久了不近美色啊?
蓝铖十分亲昵地拉着她坐下,并气质优雅地为她添了杯茶:“怎么,更阑找我有事?明天便是我和你姐姐的大喜之日,府中琐事甚多有些忙不过来,初暝若是冷落了你可别使性子哦!”
秦更阑粲然一笑:“才没呢,就突然想找姐夫谈谈天。”
“天有什么好谈的,除了平日里卷舒几朵云,任他晴朗还是冷雨,也看不出个人世离分。”蓝铖打趣道。
“那姐夫也是这样逗姐姐吗?姐夫一定很爱姐姐罢?”秦更阑眼波流转,埋头端起茶杯,语气虽是很不经意,但那垂下的眼帘恰好遮掩了她眸子里认真的神情。
“看你说的,若我不爱,明日和我共拜天地的人就不是初暝了。”蓝铖自顾自地饮了口茶,一本正经道,“这辈子,我,只爱初暝一个。”
“为什么?”秦更阑猛地抬头,眼中的无限惊讶。
蓝铖却乎没有在意,笑道:“没有缘由,只是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我就觉得如果留不住她,将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秦更阑呆呆地愣了好久,直到蓝铖拍拍她的肩头关切了声怎么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扬了扬嘴角掩盖那一抹微不可察的苦涩:“没呢,姐姐能和你结亲真好!她定会很幸福,而我也觉宽心。”
“这丫头……”蓝铖无奈地摇摇头,“搞了半天是要试探我对初暝的心意,那么这下你该放心把你姐姐交给我了罢?”
“那是当然!”
第二日暮歌城红妆十里,锦灯沿街,高官贵族络绎不绝。眼见着宝马雕车,新人楚楚,江浸月和云冰祁落在街边的屋顶上目送迎亲队伍逐渐远去,那丝竹管弦之声还响彻耳际。
却不知为何,江浸月心里有些凄凉。“如果知道今日的高声结合注定了三年之后繁华殆尽,凄惨离分,那你说他们还会相约白首吗?”她问身边的人。
云冰祁一身冷丽白袍被风吹得列列作响,他静望着迎亲队那条火色长龙穿梭在暮歌的大街小巷,清明眸子里又似虚无一片:“无怨无悔,便不负此生。”
无怨无悔,便不负此生。
就在扭头看他那瞬间,江浸月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并不像传说中那个心狠手辣的杀手,他也不过一个为情所伤的平凡之人,小心翼翼将爱这座坟埋进了自己内心最深处,不愿重提故往,无情冷漠不过是他自我保护、自我封闭的方式。江浸月突然很想走进他梦里,看看他所有的悲欢与眷恋。他就在她身边,目光望得很远,睫如断翼扑腾之蝶,挺拔鼻梁和润泽薄唇组成他精致绝美的轮廓。那场盛世繁华,此刻只能静静绽放在他身后,而他俊逸的身影却在风中站成了一道清冷孤寂的风景……
她第一次发现他是这般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