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出话来。
江浸月心中犹如一颗石头投入大海那般猛地下坠,激起的涟漪令她身体经不住颤抖起来。强作镇定地撑他下塔,凌乱的脚步声倏然在不远下方回响,她一惊,飞快将云冰祁带到第八层塔,就着窗口飞身而下。
“快抓住他们!”虎蛟兽声音响雷般炸开,领着一群魔兵紧跟着追了下去。
当初没一掌拍死他,江浸月觉得这是自己的愚钝,想着还是逃命要紧,一路飞檐走壁踏云乘风,回头看早已把魔兵甩开很远,侥幸还没升上心头就乍然发现前方一身姿如水蛇般妖媚的女人正挑起好看的笑容等着她。
“江浸月,才几天不见法力又长了,狼萤珠用得可好?”她朱唇微启笑容勾魂夺魄,全身只着暗紫轻纱,寒风中曲线若隐若现,缥缈得很。
江浸月挑挑眉,关切道:“大冷天的你也不嫌寒峭么,不如让布丞相领你回家烤烤火?”话一出口就看见布泽阴晦了一张脸,她双手舞动,印伽结在指尖,冷冷笑道:“我倒是希望天亮之后你还能有这样一张利嘴。”
江浸月自然不会忘记上一次被她的无形火烧得有多惨,为避免被偷袭,她迅速周身打上结界,同云冰祁一起停在高空。其实她很想试一试有了那所谓的狼萤珠后除开能让她看见鬼怪而法力长了多少,奈何扶着云冰祁身手着实施展不开,江浸月只能靠着结界躲避布泽的攻击。身边无数光影击打得她一片头晕目眩,自知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孤身将走出结界与她对抗,过了几招后她突然很佩服鹤顶红,这么难缠一个女人偏偏每次他都能迎难而上且将对方气得吐血,全然是自己不具备的本事。
指尖蓝光闪烁,源源法力不断从体内流窜而出,似无止境,秋水明眸对上媚生霓虹,强烈的攻势相交炸开气贯山河,震得周围的云层都本能往后散开一般,勉勉强强一个平手,输得是江浸月被震退几步,胸口闷痛。这一震连云冰祁周身的结界碎了大半。
布泽面色巧然,眸中寒光一闪,趁江浸月还未调整过来的瞬间,扬手一个巨大攻势的印伽用力朝云冰祁打过去。顷刻间,她很满意地看到江浸月大惊失色扑上前去硬是挡下那一掌,腥咸的血霎时从嘴边涌出。她身后的云冰祁失去牵制,飞快从云头上坠落,江浸月见状不顾一切地跃下云端,在抓住云冰祁的片刻不及防备被布泽聚了所有功力打得差点昏厥……
江浸月在空中紧紧抱着他,落地的瞬间还不忘迅速与他交换了位置。身体因撞击发出的响声回荡在她耳边,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浑身骨架都像给摔碎了一样怎么也没力气再爬起来,连睁眼都显得困难。她已不知自己落在了哪里,身下冰凉一片仿佛是雪地,狠狠将她压着的那个人呼吸渐弱,多多少少还是受了撞击。
“云冰祁,你……怎么样?”好不容易吐出来的话都携带着浓浓地血腥味。
没人回答她。
“主公!司徒小姐!”她听见有人在喊他们,撑开眼睛仔细一看,从模糊逐渐转为清楚的画面里是几个白衣男子慌忙从不远处跑过来,清奠阁的人,为首那个是花怿。江浸月思维慢了半拍,奇怪这不是永安吗,难不成这一落掉到忻菏了?“司徒,你有没有事?”
江浸月那时很想冲花怿冒一句要不你摔着试试,但好歹也没那个力气。几个属下急匆匆跑过来扶起了云冰祁,又有人来扶江浸月,还未喘一口气,就见半空中那暗紫的身影忽然飘落在众人之后,杀气腾腾的眸子里映现出她手上的印伽紫光大作。
“让开!”江浸月大喝一声挡在众人身前,冲花怿吩咐道,“你们快走!回忻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回那里。或许,那里有雪纤吧,还有姐姐和靳宿仙君,她想,他们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救云冰祁的。
“那你怎么办?”花怿担忧地问她道。
“我断后!”瞥一眼已有人背起了云冰祁,江浸月一把印伽主动向布泽发起进攻。
“要走一起走!”花怿“唰”地拔出了佩剑。
“如果你觉得你能对付妖魔那你就留下来!”江浸月一张脸几近扭曲,冲他怒吼道,“滚!”
“呵呵……”布泽拍拍手,“好哇,果然情真意切!不过今天你们恐怕谁都走不了。”话毕右手一挥,他们来时的路上立刻出现一道明晃晃的透明光墙。
江浸月气得咬牙切齿,顺手便将方才割铁索的蓝色鳞片扔了出去,只见夜幕下蓝光一闪,飞镖般直射那透明光墙,不过须庾,光墙便土崩瓦解,散做亮色灰烬落了下来。
许是没有料到江浸月还有这招,布泽气黑了一张魅惑的脸,扬手浑厚的印伽再次打过去。
江浸月护着花怿他们逃离,本就受伤的身体略显得支撑不住,心里却还存着侥幸,幸亏此地只有布泽一个,若如以前那般夙湄和她同时夹击那才倒了八辈子的霉。放眼看看周围魔兵还未赶来,心知花怿他们十有八九能够顺利逃脱,于是又飞身迎了上去,光影流转间双方的杀气盈面,她觉得自己都快被撕碎了,眼前天昏地暗,只能凭借光亮隐隐辨出布泽所在,费力地拖住她,直到估摸着花怿他们已经逃了很远。她眼前之景比这黑夜更加漫无边际,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的地方,偏生巨大而诡异的轰鸣声敲打耳膜,带起身体的痛楚漫卷而来,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这个叫布泽的女人,总有一天她会持枪提剑狠狠地将一切报复回来,那女人的嚣张劲想想就忍不住磨牙,若是将她敲晕了送给小羊羔当玩具多好。
脑海中的思绪就在这一刻停滞,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受力猛地飞了出去,沉重地撞上冰冷彻骨的雪地,然后难以控制随着陡峭山坡滚了下去,有冰冰凉凉的东西使劲拍打在脸上,钻心的痛让她生不如死。
也不知滚了多久,身体被什么一撞停了下来,她忍不住费力地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她仿佛看到白茫茫的雪地中,有一银白的庞然大物像岿然大山一般挡在自己身前,而不远处的布泽虽看不清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她恶毒目光中的警惕与不甘,只是一瞬间她就化作一团光影消失不见。再撑了撑眼皮,布泽离开的后方,好像还有一衣袂翻飞的黑衣男子带着面纱俊挺若竹地立在那里,江浸月甚为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那个身影好像曾经的一个人。
眼前又恢复为一片绝对黑暗,被雪冻得僵硬的双手突然传来一阵湿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柔柔软软地舔着自己,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突然想起了那失踪多时小羊羔……
江浸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易经年带着她坐在那匹青骢马上,轻轻在她耳边问:“珞儿,你想去哪?”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中,歪着脖子想了半天,笑嘻嘻道:“忻菏,我想去忻菏……”青骢马便飞奔起来,穿过山林跨过溪流,迎面而来是东方日出的金色光线,重林尽染,暖洋洋的,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珞儿,我要走了。”易经年温柔的声音一如那拂面春风。
脑海里霎时涌现出那令人伤痛的一幕,他倒在自己怀里,一张脸白得不像话:“珞儿,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们说人在死的前一刻会看到自己的前世,我看见我的前世,是叫你今生一定要爱我……”
“珞儿,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
江浸月心猛地抽痛起来,她死死抓住易经年的手,哭喊道:“不!你别走!我很想你!”
手中一空,然后梦醒了,她的眼泪打湿了半个绣枕。吃力地坐起身来,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在忻菏的那间屋子,花淅刚跨进门来见状就“啪”一声打碎了药碗,她急忙冲过来将江浸月紧紧抱住:“珞允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五天了!”
江浸月皱皱眉,浑身痛得厉害:“这是哪?”
“这是忻菏啊,你终于回家了!”花淅激动地欢呼雀跃。
“忻菏……”她若有所思,“那云冰祁呢?”
“在隔壁。”花淅的脸却瞬间黯然下来。
那时,江浸月想自己一定是回光返照,在花淅地搀扶下迫不及待赶去隔壁,最先见到的却是府中大小仆人将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江浸月,个个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江浸月心下一沉,踉跄冲进屋果然看见云冰祁容色惨白、行影消瘦地躺在床上,那形容,竟和记忆中易经年死之前的模样没有两样。
“主公,司徒来了。”花怿一脸沉重地凑在他耳边道。
“阿浸……”那个人缓缓睁开眼,狭长凤目里清冷之色一成不变。
江浸月头重脚轻地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你别丢下我!”她几乎要哭晕过去,云冰祁却只是抬了手轻轻抚上她脸颊,嘴角牵起憔悴的笑容:“可算回来了。”
那天晚上,江浸月在云冰祁的怀中睡得很安静,像曾经过往的无数个年头一样,将往事萦于心间一遍一遍回放,或温暖或伤痛,那样明亮地浮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