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手中的白玉要被夺走,情急之下,西泠腾出手使劲将双玉扔向凡间,小仙婢眼疾手快妄想阻拦,不料将双玉在空中打散,青天落下九天,碧海撞上一旁的仙柱碎成两半。两个人见之皆愣在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清冷之声打破沉寂,西泠一扭头就看到陌九渊盛怒的眸子。
“九……九渊大……”
“回九渊大人,”小仙婢抢过话,“西泠不听大人吩咐妄想私藏双玉,奴婢想劝她归还,岂知她冥顽不灵,扔了青天打碎碧海,说她无法得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她面色诚恳,一副受尽欺凌的模样。
“不是这样的!是她强夺,我……”
“够了!是我派遇瑶来取玉,若非你不给她怎会夺?分明是你有私藏之心!”陌九渊面如冰霜,拂袖而去,“司法仙宫那三十年我看你是待得不够久了。”
西泠怔怔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一时恨意自心底熊熊燃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遇瑶小仙婢叹息一声:“毁了绝世美玉,你还是想想怎样才付得起这代价吧,西泠姐姐。”临走时还不忘送她一抹温柔的笑。
西泠在原地待了很久,自人间吹来的凉风将她双眼刺得生疼,眼泪瞬间决堤,从地上捡起那断成两截的白玉,凄凉如她。连九渊大人都不肯相信她了,可又能如何呢?明明是自己在天界的唯一依靠,可他却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话。又觉得可笑,至始至终,好像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当他是亲人,是依靠,他从未应允啊。
回到水磬宫,西泠又在陌九渊的书房前跪了一天,除了认错毫无他法,卑微到骨子里。谁让她的主人是陌九渊呢,那个冷漠得令人心寒却又让人痴迷到无法自拔的九渊战神。
从暮色初起一直跪到晨光熹微,再未见那人来过。西泠抬起头看看描了朱色的匾额:清风朗月。许是明白了什么,她缓缓站起身来,踉跄离开。
醉莲阁,远远望见雪渊二人巧笑对弈,其乐融融,心下说不出的酸涩,她果真是多余了吧。那夜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一直回响着九渊大人的那句话,可以回司法宫了,他需要的是雪纤不是自己啊,就算再怎样努力再怎样讨他欢心,还是敌不过夏雪纤的一碗羹汤,一场对弈。西泠苦笑,既然如此,当初他又为何要给她记忆让她化成人形,为何要将她从昆仑山上救回来,再摆个高高在上的姿态……
至始至终,她都不过西泠湖畔一尾普通鲤鱼,还有一颗于红尘呼之即应的凡心,那绝情绝欲的仙道太残忍,那千百年来清心不改的九渊战神太残忍,这仙宇漠漠怎会容得下自己,呵呵,怎么就现在才看明白呢。
推开窗见天色微凉,月色如水,美好的一如她初化人形的那夜,九渊大人嘴角带笑,眸中几分温柔几分宠溺在月光下皆显得不大真切,他问她:“这个模样可还喜欢?”
她急忙点头,却是说:“九渊大人,你真好看呢!”
在房间里转悠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可带走的,索性连包袱也不要了,脚刚迈出门又觉不妥,俯下身将九渊大人送的九阕铃拿了下来,西泠不打算成仙,所以也不再需要铃子守护了。
夜色已深,水磬宫中一片沉寂。九渊大人房间的烛火早已熄灭,西泠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没多难过,只是想以后苍穹尘寰相隔甚远可能不会再见,多贪恋几眼也是好的,连回忆过往的力气都省下了,她将光辉黯然的九阕铃放在门口,顿了顿,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九重天的北天门处有一口思凡井,是仙凡两界的接通小道,雪纤那时候说:“若心情不好了,可以通过此处去人间溜达溜达,不过要早些回来。”
只是,西泠不打算再回这九重天了。
跳下思凡井那一刻,脑海中皆是取舍魂草那日在忘川的所见所闻,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白衣女鬼,终归是一碗淡薄汤就能叫人忘却的前尘,也不算有多难割舍,遇上九渊大人她足够幸运,怎敢奢求太多,如今不过回到原来的位置去过她该过的生活。
西泠之畔的风景啊,也不知道变了没有。
大概是西泠法力薄弱不能抵抗,思凡井还未见底,渺渺仙雾突然化作长龙吞噬万物,西泠被卷入其间,明晃晃的戾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来。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听见男子的爽朗笑声,再睁开眼,面前柳绿青烟,碧色小渡口显出尽态极妍的美好来。
夜幕半昏半明之时,烈酒过喉半迷半醒之际,有男子衣着霜色闲倚桃树,忽听不远处传来流水般潺悦的歌声,仅是一放眼,便瞧见那岸边梳着长发清歌的美人。
他脚下生风落在她身后,仰头饮一口酒笑容泛开,待女子歌声一止,他用那从未用过的语气温柔道:“春月甚好,人,也很好。”
女子也不回头,声音柔柔暖暖的:“如遇故人,更好。”
“故人难觅。”男子轻轻在她身边坐下,“你是只鲤鱼?”
“那又如何?”
“很美。”
女子不喜也不恼,就那般波澜不惊地扫他一眼,“那你呢?”
“我?”
“仙身已固,不似常人。”
“呵呵,”男子却觉得好笑,“我不过九重天上一个小散仙,怎地不似常人?”见她不愿多言的模样,又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江雪。”
那夜斟酒对饮,两人皆喝得迷糊,埋了三千年的御酒,只需一口便足以叫人看不清眼底。后来山林里起了狼音,她正欲跃入水中隐去,他却将她拽住,欺身压上,眸中携着兴味与一抹带酒的迷离:“你怕?”
“你能保护我?”挣扎无果,索性与他对望。
“我可以护你一生一世。”四周结界倏起,将两人笼罩在一团金色光芒之间。男子低下头,薄凉的唇在她耳旁颈畔游移,继而落在她温热的唇上,辗转反侧,轻柔细致像在品尝一樽陈年的佳酿。
“知道吗?看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低沉的声音响彻耳际,在这阵弥漫着淡淡酒香的风后,撩起一丝让人难以抗拒的热情。
抵足缠绵。
他说:“待西泠河畔百花皆秀,我便来娶你。”
后来又看到什么西泠不大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醒来依旧在水磬宫中,思凡井的记忆不知是梦是真。正寻思着,门外就传来陌九渊的嗔怒之声:“夏雪纤你身为芙渠之主,我留你在水磬宫是相信你能执管好宫中一切,可如今却连个孩子也看不住,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依我看你还是回去青云池守好那一池子芙渠吧。”
“雪纤愿自降仙籍,恳请大人不要赶我走。”夏雪纤低低啜泣道。
“那便依你。”男子丝毫未曾犹豫。片刻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脚步渐近,西泠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了很久,直到冰凉的手轻轻探上自己额头。
“醒了就别给我装睡。”陌九渊面色阴沉,拿开手冷冷道。
西泠没有说话,犹豫半晌,索性转过身不去看那人的表情。
“现在却是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了么?这么点委屈就值得你离开水磬宫去跳思凡井,果真呆不下去了?”
“西泠自觉,不大愿意等大人亲自来赶。”
“若执意要走,伤好之后来我书房,我亲自送你下凡。”似是强压了怒气,陌九渊声音低沉,见西泠没有要回话的意思,拂袖欲走。
“九渊大人。”西泠缓下口气来,“我擅自跑出去本不关雪纤姐姐的事,你不该罚她的。”
陌九渊顿了顿,目光透出威严:“我只是想让你记住,下次犯错记得多为身边的人考虑。”
“那你会赶我走吗?”大概是脑子烧糊涂了,那瞬间她心中又生出奢望来,只要你不赶我走,那我便不走了,再多余也死皮赖脸陪着你,谁让我一直都那样卑微呢。
陌九渊离去的身影微微一滞:“不想走就别犯错。”
他说,那就别犯错。
伤好之后西泠就再也没出过水磬宫,也再没看见当初害她摔断碧海的遇瑶仙婢,一切好像往常一样,她还是陌九渊身边那个不受重视的小丫鬟,成日里端茶送水研墨铺纸,看他的目光却少了曾经的殷切。
九重天的寒梅开过,众仙皆忙了起来,无论大小老少,随便捉一个问都知道是天君寿辰将近。每年的这个时候仙界都会突然杀出一帮溜须拍马之辈,奉言献宝,期盼着天君心情大好赏个官位做做。寻常的歌舞依旧不能少,天后颇为爽快地将此任务交给了水磬宫,芙蕖族长夏雪纤乃仙界第一舞姬之事众所皆知,天后的青睐也不晓得惹下了多少人眼红。
西泠虽不是莲花仙,但作为水磬宫一员,她还是被夏雪纤添进了排舞的名额之中。也不晓得何时开始,她们除了舞乐上的事其他话几乎不说,仿佛除开挂在嘴边的温婉笑容,她们便是陌路一般。有些隔阂一旦拉下,想装个亲近的模样也难了,就像如今和九渊大人。有时候一曲舞罢,转眼就能看见他倚在醉莲阁中打盹的身影,间或自己和自己下一盘棋。那日他突然踩上池中葳蕤的莲叶走过来,手中九阕铃在空气的碰撞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陌九渊目光淡凉,将铃子递给西泠道:“这个以后不必再还我了。”
“是。”西泠恭恭敬敬地接在掌中,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她不是不知道,这九阕铃是天君赐下的圣物,九渊大人这般轻易地赠她,其间缘由定然不止那一句天君荣恩。很多事都发生得太蹊跷,偏偏他什么也不愿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