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江浸月猛地冲上去将那妇人拢进怀里,再唤几声仍未得到回应,低头却见她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瘦弱身体冰冷无比。
“你杀了她!”江浸月眼中怒火腾腾,咬牙切齿道。
黑衣男子却不回答,闻言转过身来,黑色面纱被夜风微微撩动,更显出那双眸子静如止水来。
那夜,江浸月抱着江老太的尸体在河边坐了很久,戎颜护法同着四个魔兵稳立一旁,空旷夜幕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以及江浸月紊乱的啜泣声。直到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她方才觉得河边太冷一般,费力想把江老太背起来,戎颜见状上前一步正要帮忙,却被江浸月冷冷避开:“滚,别辱了我阿娘。”
修长的手指僵了僵,戎颜侧身让出路,目送那女子背着江老太尸体蹒跚远去的身影。四个魔兵识相地都没跟上去。
后来听暗中守护的魔兵说,江浸月把江老太葬在南海,且不吃不喝于坟前跪了三天。
三天后尾曳派雪狼将她驮回魔宫,对新婚之夜魔族打死她阿娘之事一概不提,只吩咐她好生歇息。
此后江浸月都未再出过魔宫,成天与小羊羔待在一处,说来,小羊羔便是那雪狼的化身,作为镇守诛仙柱的唯一灵兽归于魔君之下,它将自己的“第三只眼”狼萤珠献出且臣服于江浸月,冥冥之中也成为怂恿江浸月入魔界的动力之一。这样想来小羊羔、九渊塔、狼萤珠,从始至终一切皆在尾曳掌控之中,目的为何江浸月懒得深究,在仙界她是一颗棋子,在魔界亦是如此,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人生最悲哀莫过于明明洞察了对方别有用心,却还是甘愿装糊涂为之驱使利用。
春分。蓬莱仙岛。
“师父!”那仙鹤在一名为“梅隐居”的灰檐阁楼前落地成人,背上还背着一昏迷不醒的红衣男子。“师父快来啊!”她慌慌张张又喊一声。
“鬼丫头,可知道回来了!”有妇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口气嗔责,片刻后跫音渐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练幽深的茶色眸子,她容色还算清贵和蔼,倒是那三尺银发长河般蜿蜒泻下叫人看着有些刺眼,素色长袍翻起紫色繁纹,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一番仙风道骨意味。
“师父!师父快来帮忙,他受伤了!”
妇人探究般急急踱步而来,在见到红衣男子那瞬间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云儿,此人天生噬火,似正亦邪为仙魔共驱,为师不是叫你离他远点么!”“师父,鹤顶红是好人,若没有他我恐怕早就被黑麒麟那畜生给吃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云黛费力地扶着鹤顶红冲妇人理论道。
“我不管你怎么看他,报了恩就赶紧跟他划清界限,省得找些麻烦!”
“好啦师父,快帮我扶他一把……”
云黛小鹤仙遇见鹤顶红是在那个隆冬,雪虐风饕,身为鸟禽的她本该蹲在蓬莱静候春汛渐染,谁知岛主那老头嫌岛上冷清,心血来潮要四方门主收集火树之枝点亮银花,师父梅引真女作为北方门主理应出岛,但那时她因事恰好不在,无奈便由云黛替之出岛。
往年常常听那些奔波在外的小妖怪们说,在仙魔两界交壤的地方有一棵千年火树,其枝干如火通透、紫气逼人,比寻常火树枝干大上两三倍,且以之点燃的银花绚丽夺目明若天河,能使整个冬夜亮如白昼。然而正因它不偏不倚生长在两界交壤处,双方统治者皆不甘退让,此树便成为仙魔两界历年来争夺的对象。
云黛自然不大在意这火树的位置,一心想着早些取回枝桠,她也能少挨冻几日了。浑浑僵僵飞出蓬莱,大雪无声,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白,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叫人有些看不真切,即便心有埋怨,她依旧一路直奔仙魔交界处。
躲在高高的云端向下探头,一眼就看见那耸立于山间的参天大树,挺拔枝干犹带红光。
有雪粒顺着衣衽钻进脖子,冻得云黛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又哆哆嗦嗦从袖间摸出短刀来,挑了几根看得顺眼的枝桠斩落,拂开雪屑,火苗般的树枝下一刻安静躺在掌心。其实云黛并未想过寻到火树会如此顺利,但当她转身看见守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垂涎三尺的黑麒麟时,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黑麒麟是魔界兽中之王,早年曾听师父说当初魔君尾曳驯服他,是亲身以两魂三魄为引诱叫这畜牲吞了去,后魂魄在其腹中胡乱搅缠,使之痛不欲生,又抽了它一魂一魄献与魔神,方才叫它俯首称臣。实则,任何人、物在归属魔界时都会献出一半魂魄,明里以示忠于魔神,暗里却是甘愿受魔界束缚,即便剥夺他所有感情。而他们献出的魂魄都会被魔君倾注于象征魔神的珊瑚神树之上,世人只见它暗夜里泠泠绽放,像一朵蓝色烟花,却不知那一枝半末皆是万物虔诚的魂魄。
察觉到云黛眸中闪过惧色,黑麒麟志在必得般皱皱鼻子喷出一口热气,扒着雪屑跃起便直直向她扑来,手中短刀应声挥出却被它轻巧躲过,再抬眼时只看见一双灯笼般噬血的眸子,那瞬间云黛仿佛能嗅到黑麒麟口中喷出的腥臭,她不过一只修为浅薄的小鹤仙,自然挣扎不过,被狠狠摔在雪地上,滚了两滚视线就模糊了,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砍下的火树枝飞出了老远,而黑麒麟一步步逼近。
云黛永远也忘不了鹤顶红突然跳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他身躯如松,一袭红袍伴着黑发随风翻飞,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显得格外炽热,却没来得及看清容颜,眼前轰一声炸开,火光夹杂着银花喷涌四射,黑麒麟哀嚎着倒退几步,待反应过来,鹤顶红已抱着自己逃得很远了。
见黑麒麟没有追来,他信手将她扔下,抱怨道:“刚见你那呆愣模样还以为是小浸,啧……对不住啊老子救错人了。”明摆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说起话来分外刻薄。
“你……”她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缓了半天才道,“你刚扔的什么真厉害。”
“那玩意儿不是你的么?”说罢那人又从兜里摸了两根递过来,“就这么几根树丫子也够你搭上性命护着,拿去。”
云黛看得目瞪口呆,那竟然是刚才自己砍下的火树枝!不可思议地接在手中,怎么掂量也不像能炸伤黑麒麟的东西,抬头欲问个究竟,却见那红衣少年已走开很远了。
再见他是冬末春初,冰封的河流解冻,河中鱼虾约摸着也该蹦出来探探头了,被生鱼馋了一个冬天的云黛决定出门去溜达溜达,许是魂梦牵引,不自觉间又飞到了仙魔交界处的云头上,低头看火树依旧明丽,却不见那个红衣少年,也不知他是否还在这里。想着便降了云头,落在环绕于火树之侧的小河里。此时冰冻初解,寒冷河水冻得她脚丫生疼,就那样心不在焉地觅起食来,却半天也没见着一尾鱼虾跑来送命。莫名的有些怅然,正欲离开,忽见上游河水冲下来一抹银白,仔细看去是只鲤鱼,周身亮白如雪,唯独脑门上镀了一层火红。
此时的云黛还是仙鹤原形,见着那鱼奄奄一息的模样好歹还是有些侥幸,在它死之前自己总算还能吃上鲜鱼肉,于是屁颠屁颠迎上去一口啄下,谁知在触碰到它那刻,鲤鱼丹顶忽然红光大作,有火焰猛地喷涌而来,云黛躲闪不及嘴边的羽毛被烧掉好大一块,她疼得龇牙咧嘴,扭头看那鲤鱼不知何时已化作一脸色苍白的红衣少年,那人手中捏着燃烬诀一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表情。
看着他那半熟悉半陌生的面容,云黛一时激动地差点蹦起来,展开宽阔双翅就直直向他怀中扑过去:“哈…我终于找到你了!”
鹤顶红愣了愣,心存戒备地一掌将她推倒在河里:“你……谁啊?”
云黛扑腾扑腾翅膀水花四溅,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却没来得及解释,因为鹤顶红好像被她溅起的水花砸晕了……无奈驮他去附近山洞里避寒,又施以结界为他取暖,见他依旧没有要苏醒的征兆,便渡了大半真气过去勉强帮他支撑着。才发现鹤顶红的元神几乎被震离了心脉,也不知是何人竟出此重手。他醒来是在第二天黄昏,口中惊惶地喊着:“小浸!”睁眼见山洞中光线稀微,顿时黯了眸光。
云黛自然不知这个小浸是谁,大概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直到这次听说魔君要娶他一月前捡回来的那只鲤鱼精为王后,鹤顶红急火燎心地就冲去魔界阻拦,连自己的伤势痊愈与否都抛掷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