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月,我知道你在生气,能听我解释吗?”夏雪纤紧紧握住她的手,由衷道,“三个月前你从镇妖塔中救出云冰祁没几天,你寄身的司徒小姐便尽了阳寿,云冰祁命人将你的原体送回河流以为你自己能回到南海,不料魔君赶在我们之前将你救走。随后云冰祁过世,九渊大人渡劫归来却选择弃下凡间所有记忆。为仙者心怀苍生本就会面临很多选择,九渊大人是无心负你,而你与他的那一段情便只能当作……大梦一场。狼萤是一种能随主人情绪变化而变化的咒印,浸月想必也清楚,这几天,九渊大人过得很不好……”
“所以他喜欢上你也不过诸多抉择之一对吗?至于狼萤咒,实在对不住,我只会施咒,不会解咒。”
“浸月你不能说违心话,如果你想回仙界我……”
“雪纤仙子,忘了说我已嫁给尾曳,今乃魔界之人,你们仙者普度众生不会连魔族王后也要普度吧?”江浸月打断夏雪纤的话,面上却依旧笑着。
“浸月,你根骨清正并未成魔,我知道。”
“那么你就是想让我这个有夫之妇去和你一起侍奉陌九渊喽?”
“我……”
“听我一句劝,”江浸月学着戎颜那般口气平淡,“放下执念珍惜眼前,你依旧为仙我依旧为魔,再见亦战场。”不容多说地爬上小羊羔的背,涉水而去。
“我会照顾好九渊大人。”夏雪纤的声音在身后被海水冲散,江浸月也未回头,趴在小羊羔背上一动不动地深思着,直到冲出海面她才抬头看了看,夜幕四垂,一勾弦月,说不出的落寞来。
又觉得奔波一天累得慌不大愿意连夜回魔界,江浸月便挑了个树影斑驳的湖边躺下,小羊羔则伏在身侧打着瞌睡。
本乃一尾鲤鱼,果真在水里泡着比在尘埃里挥汗如雨畅快得多。江浸月在水下泡了一会儿,沁凉的水温让忽生洗澡欲望,遂探出水面琢磨着找个东西把小羊羔眼睛遮上,这回轮到她被吓了一跳……
流光浮动的树影下,一墨衣男子面带黑纱半眯着眼枕在小羊羔肚皮上,神色慵懒似在会周公。能叫小羊羔毫无防备亮出肚皮的人除了她和尾曳,便只剩戎颜了。江浸月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你跟踪我?”
戎颜半天醒悟过来江浸月在跟自己说话一般,悠悠道:“属下不过是怕王后记错了回宫之路。”
“你是怕我一去不回,无法向尾曳交差吧?”江浸月背过身,语气不怒自威,“你可以走了,我自己知道回去。”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回头看戎颜还意态潇然地躺在那里,懒得动一根指头的形容。
“怎么,你想亲见我洗澡?”江浸月耐心被磨掉大半,私下一个劲叫嚣:你脸皮厚,老娘脸皮更厚。
果然见戎颜眼中浮现一抹不自在,却是道:“属下担心王后不慎染了风寒,不过王后既有如此雅兴,那属下看着便是。”
江浸月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再无想洗澡的欲望,怨气滔天游回湖边,怎知上岸时脚下土壤踩塌,她仰头整个人都摔进了湖里。下一刻身边扑通一声有人跳了下来,江浸月隐隐看见一个黑影迅速闪现,将自己稳稳托住。
被戎颜捞起来时两个人皆浑身湿透地躺在草丛里,小羊羔则像个大雪球般一脸惘然地守在他们旁边。夜风凉飕飕地吹过来,却怎么也找不回来时的闲情,江浸月抱着肩膀埋怨一句:“你见过被淹死的鱼吗,才不稀罕你救我。”
“属下自作多情。”戎颜不卑不亢道,又自作多情地捏了个诀把两人的衣服烤干。
江浸月斜着眼睛瞧过去,见戎颜甚为享受地躺在她旁边,漆黑眸子里平静无澜,不用想也知道,那面纱下的嘴角一定微微扬着。不知何时开始,江浸月觉得这个人潜在她身边并无恶意,甚至戎颜好像处处维护自己,却又不晓得他是何目的,莫非真如他所说,阿娘不是他杀的?但终归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谨慎些好。
有时候,江浸月觉得自己像棵墙头草又不是墙头草,夹在仙魔两界之间,却哪边都不肯栖身。
发现阿姐的鳞片不见了是在回魔宫的途中,不经意碰到袖口再仔细一摸,发现袖中已是空无一物,没有鱼鳞就意味着找到阿姐的机会更加渺茫,急忙叫小羊羔掉过头去沿路寻找也没再找回来,江浸月急得跳脚,怎么悔恨也没用。
“会不会是在那湖边弄丢的?”戎颜思索半天道。
于是马不停蹄奔去湖边,天色渐亮,紫霞渲染的云层将一钩残月镀得惨白,小羊羔扯长脖子对着天空嚎了两嗓门儿,被江浸月愤愤地扔颗石子打断,什么狼,不该月圆时叫吗?天都亮了月亮都回家了你嚎什么嚎!小羊羔委委屈屈地缩去戎颜身边躲着。他们把一弯湖水挨着摸了个透也没找到江衔月的鱼鳞,见江浸月失魂落魄地把头埋在草丛里,露水已将她一身衣服沾湿。“王后,我们该回去了。”戎颜提醒道。
“不要,找不到阿姐的鳞片我死也不回去!”江浸月略作哭腔,抗拒道。
“所以,属下就该去请魔君来让他一同陪你找么?”话毕果然见江浸月抽了抽,戎颜长眉微展,走过去硬是拎猴子一般把江浸月从草丛里拎出来,语气无奈,“走吧。”
磨磨蹭蹭爬上小羊羔的背,待它跃上云端,江浸月才发现东边的天空罩着紫色浊气而并非先前所见的紫霞,戎颜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目不转睛望着那里陷入沉思。眼睁睁见天边那轮残月敛去所有光华,霎时紫气蔽天,身下小羊羔突然长嚎一声绿着眸子发了疯般向浊气深处狂奔而去,那形容,似乎接到了不可违背的命令。狂奔途中江浸月重心不稳被小羊羔甩下云层,她便从万丈高空跌了下去,耳边是戎颜惊怍之声:“王后!”
江浸月的长发被风刮到脸上,纠缠双眸,隐隐约约她还是看见了隐在浓中浊气后浑身紫光的鲛人,那一双夺人心魄的狐眼直勾勾望着她,目光似剑直刺灵魂深处,让人倍感恐慌。醒悟过来已快坠地,身下是密密麻麻的丛林,若不及时稳住身体必定粉身碎骨,江浸月急忙施咒,印伽化作蓝光托住身体本以为能安全落地,谁知脚下草木凹陷,反应过来已摔进一个十来米的深坑里。
江浸月拍着屁股急急跳起来,她发誓落地那瞬间她听见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大概是被她砸中了,借着坑上透入的丝丝光线睁大眼睛瞧了半天,小孩子没找着却发现惨遭压扁的一棵四叶杂草。莫非幻听?江浸月很是蹊跷,扭过头就看见一小老头怒气冲天地紧瞪自己。江浸月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这这老头居然会学婴儿哭!等等,小老头瞧着怎么很是眼熟,一袭玄青长袍,头别墨玉飞云簪……哎哟!江浸月这次是真跳了起来,一跳跳开好几步远直贴到壁上才底气不足地恭维一声:“陆岛主,几月不见越发……精神了呢!”
陆换霜瞪圆了眼,咬牙切齿:“魔族王后,还魂丹用得可好?”
“甚好甚好!”江浸月面皮抽筋,见陆换霜捏了手中麻袋一步步缓缓逼近,她急忙扬起双手做出个攻防不明的动作。
就在两人气势汹汹要一决高下之时,位于他们中间的那棵四叶小杂草变戏法般舒展了腰姿,左右两片叶子挥一挥胳膊,上下两片叶子扭一扭脑袋屁股,碎金似的光芒闪烁其间,活脱脱一个小人儿模样。只听扑通两声,江浸月和陆换霜呈一字状趴在地上大眼瞪小眼,一个双手扑空,一个麻袋套空,四叶小杂草却跃上土壁居高临下俯视二人。
江浸月自然不知这是什么草,只晓得陆换霜小老头喜欢收集奇珍异宝,这草能蹦能跳绝对是个难得的好东西,自然要抢一抢,指不定又是什么能起死人肉白骨的仙草呢。
“你干嘛!”陆换霜一激动,唾沫扑了江浸月一脸。
“你干嘛?”江浸月嫌弃地抹抹脸上唾沫脸,反诘一句。
“我自然是抓菩芦仙草,你捣什么乱!”
“我也在抓葫芦仙草,明明是你在捣乱!”
“你看清楚是我先找到的!”
“我没看见。”
陆换霜一张脸绿个彻底,这丫头斩钉截铁的口气简直……简直不是一般的脸皮厚啊!这么小个年纪跟谁学的!居然还是堂堂魔族王后,抢东西的本领堪比一绝!两人趴在地上吵得不可开交,菩芦仙草则杵在土壁上看着他们“咯咯咯”的笑,江浸月怔怔望着它,想必刚才的哭声也是它发出来的,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把它砸死,果真是仙草啊!不过,陆换霜抓它不可能只为了看它跳跳舞吧?身旁疾风掠过,是陆换霜冲着菩芦仙草猛扑过去,依旧扑空,又跟在仙草屁股后追了几圈,狭窄的地方几乎都给踏平了,陆换霜喘着粗气扶墙而立,却见菩芦仙草咿咿呀呀地立在高处张牙舞爪,陆换霜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