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半世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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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她哭着冲自己吼:“笨蛋!你是真不怕我跟别人跑了吗!”

怕啊,当然怕,可比起这来,他更怕自己连累她,云黛还那么小,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怎么狠得下心让她跟着自己去与魔界匹敌处处受苦呢。云黛走后他一直坐在房顶上,寻思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在乎一个人了,不同于阿衔和小浸,那个叫心的地方,会因见到她而忍不住靠近,会因想起她而涌起源源暖意。

原来这就是心动。

后知后觉。

如今倒是庆幸没有带着她来了。在离开的途中,他曾看见千百鹤仙奔赴蓬莱,鹤顶红知道,那是鹤族的春宴来临了,否则云黛的师父也不会给她做那身红嫁衣。以舞选亲,她师父定会给她谋一个很好的郎君吧,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

说来,还真想看她嫁衣似火地为自己跳一支舞呢,定会像他们一同点燃的银花那般韵味隽永吧,安静而绚丽,叫人移不开视线……

死呆鹤。云黛姑奶奶。你看,我自私到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说什么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这一生这么短,这一场情这么短,若是能早些遇见你,多好……

“鹤顶红!”江浸月抽噎着大喊一声,死死将他拥进怀里,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你别走!不要走!你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

笨蛋小浸。鹤顶红费力地想抬起手来为她擦泪,没我在身边会不会就保护不好自己了?就算只剩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别老是让自己受伤……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鹤顶红像睡着了一样微闭双眼,泼墨的长睫蝶翼般轻颤着,又像秋风里抖落的枯叶。眸中失色那一瞬间,江浸月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很多眷恋,这几月来她自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是好是坏,是欣慰或难熬。从南海到忻菏,从永安到魔宫,他总是这样不离不弃地陪伴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鹤顶红明明是她最温暖的臂弯,她却因隐瞒她前世记忆一事拒他于千里之外,让他误以为自己铁石心肠闯魔宫好言相劝,若没有自己冷眼以对,今日便不会如此了吧?可一切悔悟都太晚了。

江浸月麻木地抱着鹤顶红的尸体,浑浑噩噩呆坐在原地,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害死了他。在失去易经年失去云冰祁失去阿娘之后,她又失去了鹤顶红。怎么会呢?明明说好的要一起回南海啊,怎么会……

塔门旁的布泽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青丝将一切尽收眼底,她轻笑提醒:“王后,再不回宫魔君该担心了。”

脸上泪痕湿透,江浸月垂着眼皮,闻声眸中陡然升起强烈恨意,犹如毁灭之前被人推进了无量业火。昔日宿怨一幕幕闪现脑海,二十年前她长剑在握毒丹相投,毁她仙元,二十年后她公报私仇不择手段,置她死地,而今她藏匿阿姐害死阿娘,关押鹤顶红。没有布泽,哪里会有她今日的任人摆布?没有布泽,她哪里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江浸月突然轻轻放下鹤顶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布泽逼近,她眸中泛起紫光,森森笑道:“我怎么舍得让小红一个人走,布泽护法,我以魔界王后的身份命令你,去黄泉路上陪他吧。”

布泽护法,你去陪小红吧。

江浸月额心荧光闪耀,手上因用力青筋暴起,猛地低头见她掌中凝着一团黑气滚滚的印伽正蓄势即发——魔界的逐杀令!

她竟然……

布泽大惊失色,慌忙施出内力意欲阻挡却还是慢了半拍。江浸月一掌势如破竹冲碎布泽结界直击她胸口,那瞬间震响九天,世间万物仿佛都受之重创。布泽受冲击撞上铁墙,口中涌出血来,迎面又是紧逼不放的团团黑气,江浸月施法控制印伽,扬手又是几掌打去直震得九渊塔门窗砸落。布泽被打得七窍流血奄奄一息摔在地上,江浸月却丝毫没给她喘气的机会,一手凝法强使她立起身逼近自己,另一只手顺势死死掐住她脖子。江浸月一头黑发被强大气焰冲得四散飘飞,她瞪大双眼,面目是前所未有的狰狞:“还记得你欠了我多少吗?你以为同归魔界我就会轻易饶过你?今天是要把你碎尸万段才足够解我心头之恨!”

布泽被逼得死死抵在冰墙上,她紧紧抓住江浸月手腕,完全没想到她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瘦细手此刻居然力大无穷,更没想到就区区一个鹤顶红竟逼得向来清高的她堕入魔道。江浸月现在已完全丧失理智,看着她那绽放血光的紫瞳里尽是杀意,布泽第一次觉得她如此可怕。手上力度愈入极致,布泽仿佛听见她指甲陷进自己皮肉的声音,窒息之感涌上喉间,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扯起嘴角艰难地冲江浸月笑:“那又……如何,你……杀……不了……我!”

话音落下便有黑影过眼,一毫无血色的大手猛然掰开江浸月手腕,将极端攻势尽数转移,布泽得解顺墙滑落。江浸月恼羞成怒,见清多管闲事之人乃戍浼护法更是急火攻心,调动了周身所有法力与他厮杀,两人修为皆深居高难下,一时间攻投万谷,气吞山河。

戍浼察觉到江浸月魔力大增,料想硬拼只会两败俱伤,便启用了手中指环召出万千魔魂将江浸月束缚住,抽身而退的瞬间眼前寒光一闪,扭头一看是靠在墙角的布泽挥出了袖中匕首直直向江浸月刺去。

蠢货!戍浼在心中低骂一声,一个印伽赶在刺中江浸月之前将匕首打落,指间紫水晶光芒闪烁,酝酿出强烈结界自四方升起把江浸月笼罩其中,万千魔魂应声消失于指环间。江浸月摆脱纠缠欲震破结界,几番冲击奈何怎么也毁不了戍浼织就得天罗地网。

“在我们攻占四海之前,王后还是好好呆在九渊塔吧。”戍浼不顾闻言拼死反抗的江浸月,转身对立在原地目光似刃的布泽冷冷道了句,“还不走?”

布泽揉揉被掐得淤青的脖子,又望两眼砸落在地锋芒依旧的匕首,极不甘心地跟着戍浼踏上紫云飞离了九渊塔。

黄昏时分,夜幕已近,天边乍然升起一轮赤月,不同于往日的月盘如银清辉了了,那是血一般的红色,携带着周围残霞墨云或深或浅的斑驳光影,在西天晕染成一幅惊人心魄的诡谲而壮美之画卷。

九天之上,一坐于棋盘前的青衣仙君揣摩着天际异象陷入深思,他长眉紧锁,手执一粒白子踌躇不前。对面的非泱仙君见他神情不对,从局中醒悟过来一抬头就给惊了一跳:“哎哟,赤月川留,血洗重楼啊!”

靳宿仙君紧紧握住手中棋子,目光定处,是错综复杂的奕盘上纵横白子排成了一个尖锐的“劫”字。

魔宫中那棵巨大的珊瑚神树得了鹤顶红的血此时红光大作,熊熊烈火般游离于树间的万千魂魄依稀可辨,仿佛是它们点燃了窗外那轮赤月一样。不愧是纯阳之血,叫魔神的临驾足足提前了六天。尾曳伫立于树前,眸中是连那炽热火焰也驱不散的阴戾和野心,唇边笑容一览无余,他转身对诸多守候在下的魔兵气势磅礴道:“赤月既现,今夜本座便要屠尽四海。”

屠尽四海,重振南芜。

众魔听罢军心大振,二十年的养精蓄锐枕戈待旦终于等来了今日一试锋芒,便无论狂妄,本作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便誓要将仙界战个落花流水威风扫地。魔界攻入四海的消息传来时,江浸月抱着鹤顶红的尸体仍被锁在九渊塔内,魔力吞噬心智叫她靠在诛仙柱旁昏昏欲睡,头顶上化入雕纹的小羊羔还虎视眈眈着,直将周围气氛压至冰点。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把守魔兵忽然打破沉寂嚷嚷道:“看!是赤月!魔神竟然提前驾临了!”

“这么说今夜四海龙王大限将至,真不愧是我魔族圣灵!”

几个人敛了刀戟不约而同跪倒在地,面向黑天里那轮浩大赤月虔诚道:“恭迎魔神圣驾!”在场的魔兵闻言皆纷纷叩拜,直到“屠尽四海,重振南芜”的威严口号回响至整个九渊塔。

江浸月被喧嚣声惊醒,待听清他们的言语后她一双暗紫眸子渐渐浮现出亮光,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却比想象中冷静了许多。然而面对这连那她神通广大的鱼鳞也划不破的结界,她倒显得有些挫败。最后,她还是没有找到自己阿姐,还是没能守护得住南海,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九渊塔中,身旁是自己最亲之人的尸体,如此形容,穷途末路。

不知怎么的,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一下子跌落万丈深渊。如今她已成魔,便再也没有理由徘徊于仙魔之间,上天帮她做出抉择却又将她逼上绝路。与其留在世间为祸众生,倒不如痛快赴死早些去陪着阿娘和小红。被湮没在巨大的痛苦里,江浸月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抱着鹤顶红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口,纤瘦的身子颤了颤,体内昨夜缠绵时被尾曳种下的魔根此刻蠢蠢欲动,被它吞噬了的半颗心疼痛难耐。

脑海中回想起鹤顶红死前说的话,“如果今日走不出这塔,记得每年初春替我去蓬莱点一支银花……”可惜她做不到了,蓬莱夺还魂丹时江浸月曾看见过台下死死抱住他胳膊的雪青衣小姑娘,大概她就是他至今的眷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