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萍将一簸箕夹杂着碎叶子叶梗的蚕砂端出来,倒进门口的大筐里。扶着后背直起腰,觉得腰杆子都要断成两截了,疼得她只吸冷气。
随着蚕一天天长大,食量也飞快地增加,如今正值四龄的蚕宝宝们一个个都是大肚汉,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把带桑叶的嫩枝放进养蚕的扁子里,放一次,不到三个小时,就能被吃得精光,然后就是第二次。每天还要移筐一到两次,把蚕宝宝移到干净的空扁子里,然后清理原来的扁子,把蚕砂和碎叶子这些都倒出去,扁子要刷干净,放到太阳底下曝晒杀菌。
这还是每天早晚,陈向阳都要过来帮着削树枝,钱云萍只是饲喂、打扫,就觉得自己要累死了。
“这样,还不如去地里干活儿呢!”她恨恨地嘀咕了一声,但看看屋外仍旧毒辣的秋阳,还是悻悻地拎着簸箕回到屋里。离着吃中饭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她进屋躺着歇会儿去。
刚回头,就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她扶着门框探头看去,就见拖拉机停在大队部前头,陈东方跳下车,脚步轻快地进了,卫生室。
钱云萍眼瞅着陈东方进门,片刻功夫,又被林廷辉送了出来,走到屋山底下,抱了一蓬绿色的什么东西,装到拖拉机上,然后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南边的砖桥过去。
知青点前头一片空地,是知青点的菜园子,周围种了一遭蓖麻,秋天蓖麻长得很高了,遮挡了视线,钱云萍踮着脚,也看不见陈东方去了哪里,心下痒痒的,干脆轻步快跑地赶到菜园子一边儿,把着一棵高大的蓖麻棵子,透过大片大片稀疏的叶片,终于看到了陈东方开着拖拉机到了砖桥头上停了,咦,背着个口袋,牵着一头羊(羊羔被她无视了)的土妮子不是李红岩吗?
陈东方和李红岩,这两个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啧啧啧,郑玉书才走了几天,小土妞儿就勾搭起老爷们儿了,还真是不甘寂寞的呀!
目送着陈东方和李红岩上了拖拉机,突突突地过了桥,往小李家去了,钱云萍才撇着嘴,拖着步子回来,一边在心里琢磨,什么时候把这事儿给陈向阳说一说……不,她不说陈东方,只说李红岩和郑玉书谈恋爱。哼,一个土坷垃里扒拉出来的土妮子,还勾搭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知羞耻,就该给她个教训,让她学学如何做人。
回到知青点,钱云萍顶不住累,歪在炕上,浑身酸疼瘫软着像一滩烂泥,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动。
屋外秋阳似火,屋里却阴凉得很,躺在炕上不多大会儿,钱云萍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是哪个杀千刀的,狗入的杂碎秧子偷了我的豆子啊,不怕吃到肚子里烂肚肠啊啊啊……”一道高亢的嚎啕哭骂声,从远而近,把即将进入梦境的钱云萍惊醒。
她鄙夷地撇撇嘴:农村的泼妇骂街,刚下乡的时候还觉得新鲜,听多了,早就见多不怪了。
她又闭上了眼睛,可那嚎啕叫骂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高亢尖锐,刺激着她的耳膜心脏,让她无法入睡,哪怕她抓了条毛巾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我一个寡妇拉扯着残疾的孩子,挣一口饭都难啊,你他娘的该杀八代,绝户断了根儿的,咋就这么狠地心,连我个寡妇种的几棵豆秧子都不放过啊,你那贱爪子咋没被豆秸子茬个稀巴烂啊,就是吃了豆子,也要被毒死,肚烂肠断而死啊……”
骂声越来越清晰地钻进钱云萍的耳朵,她干脆放弃抵抗,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片刻,她霍地坐起身,眼睛发着亮光,目光炯炯:“啊呀,对啊,陈东方那二傻子抱的不就是豆秧子嘛!是他……不对,是李红岩那个村妮子偷了寡妇胡秀莲的豆秧子,陈东方不过是讨好李红岩的。咦,还当她只会勾搭男人嘞,没想到,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居然偷人家豆子,还偷人家寡妇家的豆子……太可恶了。”
钱云萍像是打了鸡血,激动地浑身微微发抖,也不困了,也不浑身酸疼了,跳下炕,趿拉了鞋子就往外跑。
没想到,她一出门,恰好陈向阳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书包过来,看见钱云萍立刻弯着眼睛笑起来:“我家自留地里种的大青豆,这个煮着好吃,我摘了一些,你煮一煮,加点儿盐就挺好吃的。”
钱云萍一下子愣住,目光落在鼓鼓的军用书包上,都忘记了回应。
“嗯,你不爱吃?我记得你去年还去摘……”陈向阳一脸纳闷儿,明明去年钱云萍自己去队里的豆子地偷豆荚,被他撞了正着。也正是从那次,他庇护了她,她才对他开始的感情有所回应,怎么今天?
钱云萍晃过神,连忙伸手接过书包,因为动作太快太用力,看着倒像是抢夺一般。
陈向阳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反而翘着嘴角开心的笑了,唉,他就是嘴笨不会说话,好好地提去年的事儿干嘛,看看,云萍都害羞了!
那边,陈金昌和几名大队干部走出来,特别是妇女主任王月娥快步走过去,拦住胡秀莲道:“秀莲嫂子,你快别哭了,有什么事儿说什么事儿呗,你这么又哭又叫的,影响多不好啊。”
王月娥不劝还好,这一劝,胡秀莲的哭声骤然拔高,而且不管王月娥拉拽,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岔开腿,大巴掌拍着地干嚎起来:“啊呀,没法活了,这是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啊,我受了委屈,让人偷了,连哭一声都不行啊,陈金柱啊,你在哪里呀,快来看看我们娘俩受人欺负呀……”
胡秀莲的男人陈金柱是又一年出河工,出溜到冰窟窿里淹死的,陈金柱是陈金昌没处五服的兄弟,又是这么特殊情况,从那以后,大队里就对胡秀莲和她的残疾儿子多有照顾,胡秀莲挣工分,按1.5倍记,算是大队的补贴。前年,她家儿子陈小亭十二岁,因为有残疾干不了农活,就照顾他去饲养室喂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