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根本就不会欢迎我……”
“我送你回去!如果他们真不欢迎你,我再给你想办法?”
妙莲的眼睛亮起来:“真的么?”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对!我一定给你找到满意的地方。直到你痊愈了,有喜欢的地方居住了,我才离开。”
不啻于一支强心剂下去。
在她最最落魄,最最孤寂的时候,才知道,身边还陪着这样一个忠诚可靠的朋友——在她荣耀的时候,他没奉承她;在她落魄的时候,他没抛弃她。
那是一种软弱到了极点的感动,她悄悄地垂着眼睑,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妙莲,你别胡思乱想,我一定治好你。到时,你生龙活虎了,无论想去哪里都行……”
“叶伽……”
“???”
“你不鄙视我是个坏女人么?陛下都觉得我歹毒呢……”
他了然一笑,眼里全是怜悯:“没事,妙莲……你只是嘴里嚷得凶而已,其实,你也没怎样,对吧?”
说几句气话是伤害不了人的,唯一能伤害的,无非是自己而已。
就因为这几句,冯昭仪已经成为了深宫“狠毒”的反面教材——要知道,真要是处心积虑想谋害人的宫斗高手,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心事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喊出来的。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妙莲,你看,这是我今天出去买药时看到的,好不好玩?”
那是一个双面的灯影人,拉扯的时候,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是叶伽生平第一次买了东西送人——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同情——想鼓起自己的朋友生存的勇气而已。
也是冯妙莲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
她握在手里,仔细地看,轻轻地拉扯那会自动重叠的人儿的绳子。
等抬起头时,叶伽已经出去了。
他的脚步很轻,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
也许是这个灯影的小人儿,冯妙莲第一次觉得,也许,活着还是要比死了好一点点。
她开始坚持服药,从此,一天也没断绝过。
回到冯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也是叶伽第一次踏进冯家大门。
环肥燕瘦,三妻四妾。冯老爷,嫡母,庶母……以及冯妙莲的几个哥哥弟弟,未出嫁的妹妹,都迎出来了。
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冯老爷捶胸顿足,直呼苍天无眼,怎么让他的女儿得了这样的怪病,这一辈子,荣华富贵是到头了。甚至老泪纵横,指天夺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一辈子,我们冯家是没希望了……唉,真没希望了……”
嫡母、庶母都冷眼旁观,既不欢迎,也不指责,只是冷淡得出奇。
几个妹妹,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们自小对这个昭仪姐姐就不熟悉,更谈不上亲热,不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而且相处时间短暂,只知道在姐姐最风光的时候,几乎是宠惯六宫。但是,此时,她形如枯槁的回来,就像焉了的茄子似的,面如菜色,看不出一点昔日的美丽风光——
大家甚至在狐疑,这样一个难看的女人,何以能迷住当今天子?
不可能!!
她们认为,在座的每一个女人,都至少比她漂亮十倍。
这女人,没指望了。
皇帝不可能再要她了。
对于冯家,她没有任何价值了。
…………
冯妙莲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身子一直在萎顿。
这样的围观的目光,几乎立即就击垮了她。
她惊惶地回头,看到叶伽。
也幸得是叶伽。
哭天喊地的冯老爷终于明白这个人的身份时,嚎哭的小眼睛终于发亮了:“国师?快快快,有请国师大人……”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当今的国师身上——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传说中医术举世无双的神医国手。
尤其,他长得这样好看。
女眷们顿时脸红了。
嫡母,庶母们……立即热情地招呼开了:“来人……快来人……快设宴招待国师大人……”
顿时,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冯家举家大小,都热情地招待伺候国师。
反而是病怏怏的冯昭仪,被晾在一边,甚至那么久,也没人招呼一声让她坐下。
就连叶伽也暗自长叹了一声。
心底竟然无限的凄凉。
彼时,她还是名义上的冯昭仪,皇帝还没剥夺她的封号呢——原来,人情冷暖,凉薄如此!
还是他走过去,沉声道:“冯老爷,昭仪病重,先得休养,还是先为娘娘安排一个房间吧……”
冯老爷恨恨的:“冤孽啊……唉……真不知我们冯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唉,好不容易有个女儿做了昭仪,却又生这样的怪病……冤孽啊,冤孽……快去帮娘娘准备一个房间……”
这时,当家主母冯夫人才站出来,环顾四周,看着大女儿。
“妙芝,快去把你的隔壁给你姐姐腾出来……”
冯妙芝年方十六岁,长得是如花似玉,是冯家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冯夫人冯老爷都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希望她能有更大的出息,光宗耀祖。
这些年在家里,每天听母亲念叨,庶出的姐姐妙莲是多么风光,多么母仪天下,她早就不服气了——一个庶出的姐姐,算得了什么?有朝一日,自己一定比她更加风光。
她心底对这位姐姐早就非常不喜欢,现在见她落魄归来,哪里还把她放在眼底?
而且,她又得的是呕血病症。
妙芝退后一步,用一张花手绢捂着嘴巴,皱眉道:“娘,她这是呕血症……会传染我的……”
就连称呼都是一句“她”——连姐姐二字都不曾说一下。
果然,冯夫人一听心肝宝贝提起传染二字,就皱眉了。
看着冯老爷:“老爷……这,娘娘得的是传染病……如果传染了女儿们,或者传染了我们……这都不好办……”
开玩笑,皇帝都怕被传染,所以把她赶出来,难道自己家人就不怕?
冯老爷一听传染二字,熬不住了。
“唉……冤孽啊……冤孽……”
言下之意,你都得了传染病了,怎么不干脆死掉算了?
都死了就清净了,现在回家来连累父母。
冯妙莲本是满腹的悲哀和伤心,对于父母,原本也没抱着什么指望。
只是,回到家一看,不但没有半句安慰之词,妹妹们,姐姐们……反而一个个如瘟疫一般躲着避着,避之不及。
那才真真是冰冰凉,透心凉。
就连叶伽也被这家人的态度惊呆了。
他一时站在原地,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反而是冯妙莲,站直了身子。
“冯老爷,冯夫人……”
这话好生陌生。
二人都后退一步。
冯妙莲不再看冯夫人,目光只是落在冯老爷的脸上,沉声道:“老爷,在我回来之前,陛下曾经遣人送来礼物和金银,对吧?”
“这……是有这事……”
礼物和金银都放到储藏室了。
但是,圣旨还供着呢。
原是皇帝考虑周全,生怕他们不欢迎回家养病的冯妙莲,所以早早就给予了赏赐。
以为他们见了这么多东西,总该对女儿好点吧?
殊不料,东西人家收了,但是,传染病是客观存在的——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冯老爷见女儿问起,心想这事儿,的确是有点那个啥……他支支吾吾的,又转眼看到国师叶伽的脸,就更不自在了,一张老脸通红。
“这……娘娘息怒……夫人,你还不快去给娘娘准备一间上房?”
从坊间到上房。
冯妙莲听着自己的生父,这样口口声声的“娘娘”——父女之间,哪里有半分亲情???
男人都是一时爽快,大小老婆娶着,***娱,随便把身体里不要的东西排泄一点出来……然后,谁管生下的儿女有半点骨肉亲情?
最可笑的是,自己这样落魄的时候,还必须抬出皇帝!
丈夫,丈夫靠不住;
家人,家人靠不住。
人,最可怕的是想通——
当她彻底想通了,反而不在意了。
这时,冯老爷还在拿腔作势地要夫人准备房间,毕竟,皇帝的赏赐在那里摆着,他可不愿意弄一个欺君之罪。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冯妙莲的声音冰冷:“大家不必忙!!”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跪下去。
大家都惊呆了。
叶伽也愣住了。
冯老爷道:“娘娘,你这是干什么?”
她叩了三个头,才站起来。
宫女们搀扶着她,她微微喘息,目光从一家大小的脸上扫过,然后,才落在父亲的脸上,淡淡道:“冯老爷,你对我虽然没有父女之情,但是有生育之恩。这些年,我为冯家挣回来的赏赐,加上这次陛下赏赐的礼物,全部给你们!也算是报答了我对你的父女之情。我也不敢打扰你们一家的安宁生活,我自愿去家庙居住……”
大家面面相觑。
要知道,家庙无非是一个破旧的庙宇而已。
现在里面只有一个老和尚,比冷宫还冷。
她居然要去家庙?
冯老爷急了:“娘娘……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冯夫人也急了:“娘娘息怒……娘娘但有要求,我们一定遵命。不然,陛下怪罪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谁来说去,就是怕陛下怪罪。
“你们不用担心。其实,我早就不是什么娘娘了,而且,也熬不了几天了。你们可以放心大胆,陛下早就把我忘记了,怎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冯老爷和夫人对视了一眼。
这话貌似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