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海岸的贸易——去往英格兰的危险之旅
我作为旅客搭乘的这艘船,做的是买卖黄金、象牙、染料木和蜂蜡的生意,而收集这一类的商品需要很长的时间。船长从冈比亚开始他的贸易,在非洲已经待了四五个月,我加入之后,又在非洲待了一年左右。我们沿着整个海岸线航行,最远曾到达位于赤道以南1度的洛佩滋角,而从英格兰到我登船的地方,只有一千多英里。在这漫长的旅程中,我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可以给你讲。旅程中没有什么生意能让我的头脑忙碌起来,我只能有时用数学来自娱自乐。除此以外,只要在清醒的时候,我的生活中充满的是最可怕的亵渎神的行为和不敬虔之举。我还没遇到过像我这样胆大妄为亵渎神的人,我不满足于平常的赌咒发誓,还发明了一些新方法,因此,我常常受到船长的严厉批评,他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说话一点也不谨慎。因为这种关系,我对他讲了以前的一些经历,他也看到我的行为,尤其是航行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经历了许多灾难,经常对我说,船上有一位约拿,无论我在哪里,都有诅咒跟随我。他所遇到的所有麻烦,都是因为把我带上了船。我要略去其他的事,再讲一两个说明主的仁慈和耐心的例子之后,我要转而讲述另外一些更值得你细读的东西。
尽管我在很长时间里过着一种无节制的奢侈生活,但我从来都不喜欢喝酒。我父亲常常和别人说,只要我不酗酒,他就仍旧对我能够浪子回头抱有希望。然而有时我会推广一种酒宴,用我自己的话来说,是为了娱乐。我虽不喜欢喝酒,但我却把自己出卖给邪恶,并从恶作剧中取乐。最后一次此种类型的恶作剧是船行驶在嘉邦河上的时候,由我提议并由我承担费用。一天晚上,我们四五个人坐在甲板上交替喝杜松子酒和朗姆酒,看谁能撑到最后,我们用一个大贝壳充当玻璃杯。我十分不适合此种类型的挑战,因为一喝烈一点的酒我就上头。那晚由我起头,我喝了第一杯。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对第一个开始的人的诅咒,到后来证明受诅咒的正是我自己。我的头很快就像着了火一样,我起身在甲板上跳舞,像个疯子一样。当我这样转向我的伙伴时,我的帽子掉向船外。借着月光,我看到船边的救生艇,我急忙扑过去,想站上去拿我的帽子。我的视线欺骗了我,因为小艇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样在我可及的范围内,实际上,它离船还有二十英尺的距离。然而,我已经有一半身子挂在甲板外,再有一会儿的功夫我就要栽到海里去了。这时,有人从后面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拖了回来。这次真是有惊无险。我不会游泳,如果清醒的话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潮水涨得很大,我的伙伴都在竭尽全力救我,而船上其他人都睡着了。不管怎么看,我都可能如此轻易地在那可怕的情形中消亡,在我自己的诅咒下沉入那永恒的黑暗之中!
另外一次,在佩洛斯角,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在丛林中射杀了一只野牛。我们把牛的一部分拿到船上,并把剩下部分所在的地方仔细做了标记。晚上我们返回去取它,但我们出发得太晚了。我充当向导,但在我们到达那地方之前夜幕就降临了,我们迷路了。有时我们会走到水中间的沼泽里,当我们重新走到干路上时,也不能分辨是向着船的方向走还是背着船的方向走。我们每走一步都多增加一分不确定性。夜越来越深,我们被裹挟在那无法逃脱的丛林里,那里也许从来没有人类的脚步涉足过。那里的荒野完全荒瘠,遍布野兽。我们的的确确处在一种可怕的境地之中,既没有光源,也没有食物和武器,而每一棵树后面都可能会有老虎冲出来。星星被云遮避,我们也没有指南针能判断该向哪一方向走。如果这样的情形持续下去,我们可能会在这片丛林里遇难。但神乐意保护我们,并没有野兽靠近我们。几个小时的混乱之后,月亮出来了,照亮了东部的一角。正如我们所猜测的,我们不是走向海岸,而是走向内陆。在月光的指引下,我们终于可以向水边行进,当时我们已经离船很远了。最后,我们终于安全地回到船上,除了恐惧和疲惫以外,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其他不可预料的事情。
这次解困,还有其他许多次解困,在我身上完全失去了影响。良心的警告因为我不断的抗拒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完全停止了。在随后的几个月甚或是几年的时间里,我感受不到一点良心的警告。在我被疾病光顾,确信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担心后果。总而言之,似乎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我最后的抗拒和不知悔改,而审判和怜悯都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
最后,我们的生意结束了,离开了洛佩滋角,在安娜波那岛经过几天的休整和补给,我们就返航回家了。当时的时间大约是1748年的1月。从安娜波那到英格兰是一段很长的旅程,中间不经过任何港口。如果算上我们在信风区迂回行进的路程,大约有七千英里。我们先向西行进,将要到达巴西海岸,然后向北走,到达纽芬兰海岸。天气和风向都正常,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在岸边停留了半天时间来钓鳕鱼,这在那时主要是为了消遣。我们补给充足,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鱼后来竟成为维持我们生存的东西。3月1日,我们离开纽芬兰海岸。那天刮着强劲的西风,推动我们快速向家的方向行进。我那时应该看到,船在热带的气候里航行了很长时间,船体失修,很不适于在强劲的风暴中航行。船帆和绳索都老化了,后来,这导致了更大的危险。大概在3月9日,就是我们的大灾难发生之前的那一天,我觉得有一个想法滑过我的脑际,对此我久已陌生。在船上仅有的书中,有一本是斯坦诺普的《金培士》。我漫不经心地拿起书消磨时间,就像我以前经常做的一样。我漠不关心地读着,就好像它完全是一部罗曼史。然而,这次当我读这本书的时候,不自觉的有一个想法出现在脑际,如果这些事都是真的会怎么样呢?我无法承受那推理的力量,因为这与我自己有关,我因此而立刻合上了书。我的良心再一次见证了我的抵抗。我得出结论,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承受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我立刻打断这些想法,转而加入一些无谓的闲聊和其他的事情。
但是现在,耶和华的时候到了。尽管我那么不情愿知罪,神却用可怕的事让我深深地知罪。那晚我和平常一样,入睡时还自以为安稳,对灵魂毫不关心,但狂暴的大海拍击甲板的声音把我从熟睡中惊醒。海水大量涌入,充满我睡觉的船舱。随着这个警告而来的,是来自甲板的尖叫,船在下沉。我一缓过神来就试图登上甲板,但在梯子那碰到了船长,他让我去拿一把刀。当我转身拿刀的时候,另一个人从我房间走向甲板,但他立刻就被冲到甲板外的大海里。我们没有时间为他哀伤,估计他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很快发现船在快速进水。海水把船体上面一侧的木头打坏了,仅仅几分钟时间,就使我们的船成为失事船只。我不想用海事的专业词汇来描述这场灾难,因为很少有人能听得懂。因此,给你讲的时候,我只使用平常人明白的话。综合考虑到所有的情形,我们当中若有任何一个人得以活下来并讲述这个故事,那都是令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我们立刻转向水泵,但水量增加得很快,抵消了我们所有的努力。我们中的一些人被派去船的另一边用桶往外舀水。我们只有十一二个人维持这项工作。尽管我们都已尽力,但船仍然几乎灌满了水。如果船载着正常的货物,它肯定是要沉的。但是我们的甲板上有大量的蜂蜡和木头,都比水轻,船因此而没有沉。因为神悦纳我们,我们只是在风头经过时受到一击,到早晨的时候,我们就有一些办法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了。这真是超乎想象。一小时以后,天开始破晓,风力也减弱了。天气非常冷,我们却用了几乎所有的衣服和床单来堵住船的漏洞。我们在这些床单衣物之上钉上木板,于是船上的水减少了。这场混乱开始的时候,我有所触动。我用力用泵抽水,努力鼓励自己和同伴。我对一个同伴说,几天之后,这场灾难将成为我们喝酒时的谈资,但他不像我那样顽梗,他哭着说:“不,现在太晚了。”快九点了,又冷又累,船长正在别处忙着,我去找他说话。从他那里返回时,我几乎不由自主地说:“如果这次不死,就是主怜悯我们。”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渴望得到怜悯,尽管我说的时候并没多想,但我立刻被自己的话惊呆了,就像耶户所说的“平安不平安与你何干”。这就是直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能得到什么怜悯呢?我又返回水泵那里,一直干到中午。几乎每一个经过的浪头都打在我的头上,我们每个人都用绳子把自己系紧,以免被水冲走。的确,每次船向下沉,我们都觉得不会再浮起来了。尽管我现在很怕死,但我的心里预感到,如果我长久以来所反对的《圣经》确实是真的,就会发生最糟糕的事情。我仍然是将信将疑,还保留着愠怒,混杂着绝望和无耐。我想,如果基督教是真的,我将不能被宽恕。因此,我指望——有时甚至是期待——看到最糟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