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0月30日,晚,10点56分。
成州县派出所。
宁静的小山城,宁静的夜,在这同样宁静而又明亮的值班室,52岁的曹利锋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聚精会神翻阅着手里的案卷。
在曹利锋的身后,两位年轻的警察东倒西歪靠在椅子上,其中一位叫唐林,而另一位则是曹利锋时常带在身边的“小周”,他叫周民,是曹利锋的徒弟,三人一组,今天轮到他们值班。
周民似乎进入了佳境,不时发出着细微的鼾声,曹利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曹利锋自己也年轻过,在这日夜颠倒的工作过程中也时常会有同样的遭遇,最近没什么案子,自己也没什么睡意,索性,就由着他俩打盹了。
但漆黑的夜幕中,透着光亮的派出所无疑已经成了一盏灯,一盏指路明灯,正指引着一个细细长长的身影,朝着它奔去。
“警察同志!”
“警察同志!”
掺杂着哭腔的呼喊声显得尤为刺耳,划破了宁静从大门外传来。
闻声,曹利锋抬起头,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朝着他过来。
年轻人神色慌张地趴到窗台上,但似乎是说不出话,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出什么事了!”
放下了手里的案卷,曹利锋站起身。
“警察同志……”
“我看见……”
年轻人稍微有所缓和,但说话仍旧断断续续。
“你慢慢说!”
曹利锋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搭在窗台上的手臂,意在宽慰对方,随后,曹利锋绕出值班室,站到年轻人面前。
走廊的灯光从头顶上下来,正好就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年轻人脸上的肌肉明显在不停地抽动,他一只手撑在窗台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曹利锋,像是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
“我看见一个死人!”
……
26年后。
2015年6月17日,晚,7点37分。
六月的朝华市酷热难耐,虽然已经是夜晚,但经过了一轮烈日炎炎的暴晒,黑色的柏油路面依旧能够体会到那种热浪滚滚的迹象。
两分钟前,指挥中心接到报案——文辉路路段,千朝大酒店正门向东大约100米处,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此刻,距离事发地1公里外的交通警察张跃,在接到对讲机里的指派后,他驾驶的巡逻摩托车调转了车头。
文辉路地处繁华的市区中央,两侧高楼林立,华灯璀璨,与两旁整齐划一的路灯交相辉映,将整条道路照得通亮,笔直向着远方延伸出去。
但原本宽阔的双向四车道,此时已经失去了神采,以至于过往的车辆只能贴着路沿战战兢兢地通过。道路中间,一辆蓝色轿车45度角停在双黄线上,与对面一辆白色轿车发生了碰撞,有两男一女正紧挨在一起,站在白色轿车的副驾驶外,一齐朝着蓝色轿车张望。
很显然,这起事故的责任在蓝色轿车一方,但跟以往的事故现场却有些不同,在以往,两车相撞事故双方免不了会产生一些口角,哪怕是互相之间的嘘寒问暖,这都不足以让张跃感到意外,而眼前的这起事故中,白色轿车边上的那三人像是害怕这辆蓝色轿车,像是在刻意躲避,似乎根本就不敢靠近!
那三人的反常举动让张跃心生了疑惑。
“是什么情况?”张跃在蓝色轿车身后摆放好摩托车,见对面有名男子朝自己投来目光,他便向对方询问。
“那人他一动都不动,这个样子已经好一会了!”男子挠挠头发,皱着眉头说道,看着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张跃转过头去,蓝色轿车的车窗玻璃已经降到了底,透过车窗望进去,驾驶座上有名短发男子,侧着脸朝外,正闭住眼睛趴在白色气囊上,看着年纪不大。
难道是酒驾?
张跃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蓝色轿车。
这是一辆福特野马,车尾硕大的“GT”标志异常引人注目,在灯红酒绿的都市夜色中,“年轻人”,“跑车”,“速度”,“肾上腺”,还有“酒精”,甚至是“毒品”,同样身为年轻人的张跃,很容易就能联想起这些字眼。
不过没能等张跃再作多想,他身后便响起了120急救车急促的鸣笛声!
紧接着,一名急救医生抢在张跃前头,但这医生只是稍稍凑近车窗望了望,便如触电一般被弹了回来。
“你别过来!”
说话时,这名男医生已经伸出了手,挡在张跃面前。
张跃停下了脚步,但男医生这突如其来的喝止让他完全摸不清方向,他更加琢磨不透眼前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一气呵成,另外一名急救医生也走到了张跃面前,就地铺开担架,打开车门,两名医生合力将男子移出车厢,平放在担架上,起先的这名男医生顺势便跪到地上,神情凝重,紧扣十指,替男子做起了胸外心脏按压。
但奇怪的是那名男子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眼前的这起交通事故,似乎远不止张跃想象的这般简单……
朝华市公安局这边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刑警队副大队长陈建树在挂断电话后,托起衣帽架上的警帽,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一楼的公安局大厅灯火通明,一位身材健硕,满头银发的老者,正昂首阔步朝着楼梯走去,这矫健的身姿似乎是岁月对他作出了有意的偏袒!
他叫周民,59岁,朝华市刑警队大队长,再有5个月他就退休了。
“哟,你怎么来了!”陈建树从楼梯上下来,见到了此时出现在局里的周民,他显得有些惊讶。
陈建树比周民小十岁,两人不光是同事,还是挚交,十九年前他俩一道从成州县调来,风风雨雨一路走到了现在。
“正好在这附近散步,我就过来了,”说着,周民将握在手里的手机摊到陈建树面前,“这工作群里啊,都已经炸开了。”
的确,如周民所言,手机屏幕里的文字正不停向上翻滚,同事们纷纷议论着文辉路发生的那起蹊跷事故,但大多都是臆测,毕竟真相还未水落石出。
“人送去医院了,不过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虽说跟死者非亲非故,但生命向来可贵,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对于周民,对于陈建树,免不了心头都有些沉重。
“听说,他的死并不是车祸造成!”
陈建树点了点头,“对,王安正在医院,他刚刚打来电话,经过医院方面初步诊断,死亡原因是氰化物中毒。”
王安是陈建树的副手,29岁意气风发的小伙子。
“那已经掌握到哪些信息?”
“死者随身携带了一部手机一张身份证,但手机被加了密,因此,目前只了解到死者名叫丁凯,37岁,非本地户籍,至于是他杀还是自杀,就现有掌握的信息来看,还不足以下结论。”陈建树略有遗憾。
“既然还没有结论,那让医院方面做好保密工作,免得被那些不法分子钻了空子。”
周民口中的不法分子指的是那些歪曲事实、肆意散播不实言论的无良新闻工作者。
在这舆论猛于虎的年代,周民深知口诛笔伐的杀伤力远超过了刀枪剑戟,因此,身为警察,身为真理真相的守护者,除了深恶痛绝之外,又不得不对其进行严加防范!
“这你放心,电话里跟医院方面作了交涉,对方表示将极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陈建树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一早就做好了安排。
周民点了点头,“那现场怎么样了?”
“何薇在做痕迹勘察的工作,交通部门已经加派了人手,正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好,那我们去现场。”周民不加思索地说道。
周民正要转身,却被陈建树一把拦住,“上个星期你已经值过班了,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
周民叹了口气,由不得对方再作阻拦,便从楼梯上下来,一边走,他一边说,“出了这案子,我也睡不踏实。”
今年年初,冯局长来找周民谈心,语重心长了一番,“老周啊,你在前线已经拼博了三十一个年头,劳苦功高,是时候把压在肩头的担子卸下来,享享清福了”,类似那样的话,周民在最近总能听到,但这倔强的老刑警,任谁说他都听不进去,仍旧是该值班值班,该查案查案!
周民几步跨到大厅外,一头钻进了陈建树停在门口的蓝白帕萨特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