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汗水,怀揣着心中的火热,周民一行三人回到了朝华市公安局。
王安已经从医院回来,他正在三楼的技术分析室也就是何薇的办公室等着她。
何薇一推开门进去,王安便恭敬地递上来一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的就是丁凯的手机。
“薇姐,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下楼向陈队汇报情况去。”
“行。”
何薇刚一接过来手机,这王安便冲出办公室,一溜烟跑没影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看来是一点都不假。
王安原本一直跟着周民,但后来局里考虑到周民即将退休,便进行人员调派,一年前王安转跟了陈建树。他们三人有相同的显著特点,那就是人高马大性子急,尤其是陈建树,风风火火的势头也就周民压得住他,倒是这么一比较起来,王安就显得稍稍本分了一些。
但谁知道呢?
何薇扁扁嘴,朝着工作台走去。
在完成了证物归档以及前期的调查分析工作过后,四人争分夺秒,竟不约而同出现在了二楼的刑警大队会议室,随后,便由陈建树主持展开了会议讨论。
陈建树端坐在会议桌主位上,他右后方的投影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自本市地标建筑双子楼的主楼内,副楼正映在照片中的落地窗外,副楼负责购物、餐饮、休闲,等一系列商业活动,而主楼则是32层由下至上清一色的高档办公区域,楼内大小公司繁杂。
照片中有一男子,着黑色笔挺西装,两手插在裤兜,悠闲地靠坐在深色写字桌边缘,照片中,窗外的逆光映照在男子的脸庞,使得男子的五官棱角越发分明,剑眉星目嘴角微扬男子正朝着这边望来,看似潇洒不羁却又英气逼人,眼神中更是暗藏着锋芒!
“这照片中的男子就是文辉路交通事故中的死者丁凯,现年37岁,死亡原因我们都已经了解到,是氰化物中毒,”陈建树反手指了指投影幕上的照片,动作干净利落,他的副手王安坐在他身旁,而周民与何薇则坐在旁席,众人听得专注,“通过死者手机里的这张照片,再结合手机里联系人所反映的情况,我们了解到,死者生前曾是本市新风报社社会版新闻主编,但在一年前已经辞职,我们联系了那家报社的负责人,据对方介绍,死者在职期间,工作能力方面尤其突出,堪称业内精英,在新闻界也是前景一片大好,但不知为何却毅然辞去了这份工作。同时,我们已经了解到,死者的名下有三辆轿车,至于这其中的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或许就是所谓的排场。而显得有些特殊的则是死者的户籍信息,丁凯不是本市人口,在本市他的名下没有任何不动产信息,派出所那边已经作过调查,离职后他更换了住处,但暂住证上显示的还是原先登记的地址。”
行踪飘忽的神秘人?
不单单才华横溢,而且还财华横溢?
这身世颇有几分意味,这身后一定大有文章!
周民一手平放在台面上,另一只手托住了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幕,兴致显得极其浓烈。
随后,王安在笔记本电脑上轻轻按了几个键,投影幕上切换出另一张照片。
随着照片的切换,陈建树开始解说,“由于丁凯手机上,可供展开调查的其他信息不多,因此,我们着重就事发前他所拨打的一通电话展开了调查,最后我们联系到此人,确认了对方为事故现场附近,文辉路千朝大酒店的总经理祁志远。事发前,祁志远约了丁凯一道吃饭,而丁凯打电话的目的,也正是为了饭局。”
照片中的男子,肥头大耳,油光满面,正敞开了双手坐在沙发上,巨大的身躯就像是深深陷入了沙发里,显得无法自拔,虽说这人笑容可掬,虽说这背景中的陈设富丽堂皇,但跟之前那张照片给人的感觉一比较起来,实在是相去甚远。
“据祁志远称他和丁凯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但事发前丁凯与他,以及他的另外几位朋友在酒店十一楼一处包厢内共餐,由此可见,这层所谓的普通朋友关系值得斟酌。另外,电话中我们也向祁志远询问过,关于丁凯在席间有没有情绪异常,会不会是有自杀的倾向,而据他称两人虽然时有交谈,但根据他的观察,并没有发现丁凯当时有任何反常的举动。”
显然,祁志远那套撇清关系的说辞并不怎么高明,何薇差点就笑出了声,“如果这祁志远告诉我们他俩关系不一般,那明显就是自找麻烦,后续警方跟他自然是有得纠缠,但如果他直截了当或是旁敲侧击,认定丁凯是自杀,那么,这种不思后果一味推卸的手法,反倒就让我们更加有理由怀疑,怀疑他是在刻意洗脱嫌弃,手段如此拙劣的人也配做凶手,那岂不是侮辱了我们的智商!”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如果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强度低,在犯了案尤其是杀了人之后,往往身心倍受着煎熬,为能尽快洗脱嫌弃,通常会在不知不觉中刻意避开对自身不利的因素。
看得出来那祁志远应该是不希望和死者扯上关联,自然也就有了“普通朋友”这套说辞,但这种欲盖弥彰式的推卸反而更加值得玩味。
或许,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普通,或许,这其中还潜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细细体会着何薇话里面的这层含义。
“的确,作案的凶手非同一般,”陈建树点了点头,对何薇的分析思路表示赞同,“首先,我们通过对事故现场以及现场证物的分析,基本已经排除了丁凯自杀的可能,但案情的关键还在后面,”陈建树指了指王安的笔记本,“我们已经从酒店地下停车场,调取了相关的监控记录。”
随即,王安在笔记本中开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面包含着为数众多的视频文件,简洁的文字注释了每一段视频的内容,不多时,投影幕上便出现了影像资料。
第一段视频中,蓝色轿车,也就是丁凯的跑车,出现在酒店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由于是正面拍摄,丁凯的面容清晰可见,从神情上观察,并没有发现异样的色彩,这同时也进一步排除了丁凯自杀的可能性;第二段视频中,丁凯的车辆下了斜坡,左拐;第三段视频中,丁凯的车辆驶入了一处相对昏暗的角落;第四段视频中,丁凯的车辆从镜头中掠过,停在了探头下的盲区里;最后一段视频中,丁凯的车辆在镜头里出现过后,便径直朝着出口驶去。
视频结束,陈建树已经转过身来,“上述监控视频中,行驶中的车辆在时间点上完整连贯,没有断点,从视频中了解到,丁凯于6月17日晚6:06分驶入千朝大酒店地下停车场,于当晚7点31分驶出停车场并入文辉路,直至几分钟后,交通指挥中心接到报案,丁凯应该就是在那个时间点失去意识,与途中的一辆轿车发生碰撞。而凶手投毒的过程应该就发生在地下停车场那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内,但巧就巧在,这段时间内,丁凯的车辆一直处在监控的可视范围之外!”
这不合时宜的巧合,无疑是大大增加了案情调查的难度!说完了话,陈建树面露难色,像是有气无力似的靠到了椅背上。
“能不能结合盲区以外的监控,对经过那片区域的人员进行分析,从中,分析出谁有作案的动机。”说话间,周民已经皱紧了眉头,虽说这是自己提出的解决思路,但对于这样的侦破方法,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把握。
“可以是可以,但就是目标范围太过于庞大,”说着话,陈建树重新端坐起来,但依旧面有难色,“虽然这地下停车场人员流动量没有街市中那么大,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而且那一时段又正好赶在了酒店营业高峰期,从那片区域经过的人员数量显然不会太少,”用力搓了搓太阳穴,陈建树似乎是想把脑袋里那块阴暗的角落挤掉,“而且还要考虑凶手作没作掩饰,除非他脸上写着‘我就是凶手’,但那也太过于滑稽,”陈建树冷笑一声,“并且我们还不确定凶手是用怎样的方法投毒,身上携带着那么丁点的毒物,也就意味着任何一个过路人都具备了作案的时机,而我们能分析的仅仅只是时间上的细微出入,以及每个过路人神情举止间的细微变化,但显然凶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露出了马角。”
这对于嫌疑人的分析研究过程,容不得丝毫含糊,稍有不慎便错过目标,稍一放宽,嫌疑人群体便急剧庞大。应对细致的工作本是何薇的强项,但这突如其来如此精细到了极致的分析工作,这让一向有心有力的何薇此时也是倍感手足无措,“那丁凯是什么意图要把车子停到盲区里?他的车上配备了导航,但却不用,这又能说明什么?或许会认为是没有必要,但就我们得到的资料来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他的住处在哪?作为一个正常的公民,理应在更换了住址之后及时向当地派出报备,这是最基本的义务,那丁凯这一举动又说明了什么?这难道是在刻意掩藏自己的踪迹?难道是在有意避开人们的视线?还是这仅仅只是他不同于常人的生活习惯?而碰巧这时候车子就停在了盲区里,又碰巧这时候凶手就蹿出来作案?”
何薇的提问作毕,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难免让59岁的老警察有些接收不过来,但周民从多年的办案经验里总结出一条:这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有些东西太过于巧合反倒会让人觉得这是有意为之!
“有没有可能就是酒店那伙人下的手?”
过去了半晌,周民提出质疑,打破了沉寂,但这无疑却是搬起了一块大石头朝着何薇的脚背狠狠砸去,因为是她认为那伙人智商堪忧,不具备作案的能力,而周民的质疑无非就是说明了,真正智商堪忧的或许是她才对。
可以想象得到何薇是有多失落,她悻悻地扫视了一周会场,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沉默片刻过后,陈建树一口气道了出来,“如果以何薇的提问作为依据展开推断,那或许可以认定为,凶手对死者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某种深层次的意义,也就是说凶手对死者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对死者的性格都已经刨了根问了底,那么,就目前来看这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最具备作案时机的也就只剩下刻意推卸关系的祁志远,以及他的那一伙朋友了!”
这也确实说得通凶手的作案心理,或许这酒店的饭局原本就只是一个圈套,目的仅仅只为引丁凯入局,从而加以杀害,而另一方面,凶手结合了丁凯的某种特殊习惯偏好,以及酒店的地理优势,为自身提供了近乎于无懈可击的掩护,这样,自然便能在作案后全身而退,并且不留下丝毫的痕迹!
这样的手段确实有几分高明,只不过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最后又把众人绕回到了起点,这多少都有些叫人气馁。
或许真的是被祁志远那伙人的表象给愚弄了!
或许凶手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那这丁凯到底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要让祁志远那一伙人处心积虑地设计了这么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来加以杀害!
当机立断,周民作出了指示,“陈队,你去找那祁志远,当面再一次核实情况。以祁志远为中心展开排查工作!”他特意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意为着重强调,“王安,你再去一趟酒店,调取酒店内部尽可能详细的监控记录,带回局里进行分析,”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何薇,“你去一趟交通指挥中心,查看监控资料,争取尽快找出死者的居所,从而开展下一步的调查工作。”
“那要不要让徐正一块帮忙,他精通计算机技术,或者能够通过网络侦测的手段,加快案件追查进度。”说话时,何薇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徐正是信息技术部门的一位同事,但今晚不是他当班。
周民在斟酌过何薇的建议之后,最终还是否决了,“他母亲一直住在医院里,这你也知道,而且他又是出了名的孝子,就不要去为难他了。”
徐正6岁时失去了父亲,一直以来都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由于生性沉默,虽然来了局里已经5个年头,但周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傻小子,直到去年,周民才得知他母亲得了尿毒症,卧病不起,一直住在医院里,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同时,也让局里的同事们心头为之一震。
何薇其实并不忍心打扰,因为每次她和同事带着水果点心去看望徐正娘俩,徐正只会傻傻地说,“谢谢,谢谢”,而徐正的母亲则说,“你们工作忙,来过一次就够了,不用经常来”……
“嗯,我明白了。”
合上了工作笔记何薇正准备起身,周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路上多注意安全。”
在这漆黑的夜,最暖心莫过于一句关怀,尤其是在刚面对完人性的冰冷之后,何薇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安排,你呀放宽心回去休息,明早再来和我们会合,这里有我们就足够了。”陈建树从位置上站起,对着老大哥周民一通宽慰。
“行行,我知道了,那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你随时联系我。”
周民将两手交错在背后,一个个未解的疑团压在他身上,使得彼时硬朗的身子骨此时显得有些弯曲,埋着头,他一路心事重重朝着门口走去。
而陈建树早已经振奋起精神,带着王安,快步跑下了楼,钻进蓝白帕萨特警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