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骰子在木盅子里翻滚起落,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按在盅子上,桌上忽然就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那只手。
“下稳离手,下稳离手,有赢钱的命也要有输钱的胆。买大开大那是你祖坟青烟高,买大开小那只好怨你命里不带金。”说话的是这家赌坊的常客,在赌坊里混迹十多年,这话说起来分外顺溜,他抬头,浑浊的双眼扫视了一圈围在赌桌旁的人,又问了一句,“我再问一次,下稳了没有?”
“等等,我要押小。”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所有看着盅子的人都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孩子正伸长手,将他的三十金铢捡起来,放到了一边的小上。
看到这么一个孩子,其他赌徒都是一愣,脸上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这么小就来赌?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想去看看他身后跟着的是不是他的父亲或者家人,目光一抬却是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睛。
一个皮肤黝黑,比那孩子高一个头的少年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似乎是感受到了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抬头轻轻一扫,那些人就如被烫到了一般,不敢再往那边看,都又将心思移回到了赌桌上。
这是平康郡的一家小赌坊,赌桌之间用布帘子隔了起来,里面就只是一张小桌,赌客围着桌子站成一圈,面前各自堆着些金铢,灯光下金铢泛着蜡黄色,映得赌客们的眼睛发亮。
“二三二,小!”盅子拿开,看着里面的三颗骰子,桌前有人欢笑,有人愁,输红了眼的人抹了袖子,想要掀桌子,却被站在布帘后的武夫一把按住,架了出去。
“哎,别管他,继续继续。”剩下的人也不过是草草看了一眼被拖出去的人,便又将心思放到了赌桌上。
雷云启最近赌运不好,十赌九输,如今便是这个最简单的开骰子赌大小,一个早上下来,他也将自己刚刚当了玉扳指换来的一百金铢输得所无几。他这把赌大开小,他本想就此收手回去,却对那个零时改注的孩子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悄悄侧眼看着那个孩子,看着他将赢来的钱放在手边,却没有急急下注,只等摇骰子的人按住盅子,问完全场,他才缓缓将手边的钱全部推到了大的那一方。若是平常有大人这么做,这一桌子的人或许都会不耐烦了,因为每次开盅子都要等他,可是,大家约莫是看在他是孩子的份上,也不和他计较。
雷云启跟着他,将自己的钱放到了大上,他本也只是想着最后赌一把,若是自己猜对了,那就说明他眼光不错,若是猜错了,也只能看看他运气如何了。
“四四六,大!”盅子打开,看着里面的三颗骰子,和推到自己面前的金铢,雷云启微微愣神,心中一喜,再抬头看那个孩子,他依旧是一副慢吞吞的动作,认真捡着自己手边的钱,脸上连赢钱后欣喜的表情都没有。
莫不是真让自己撞上了一个宝?雷云启在心中窃喜,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只顾着管自己的输赢,也没什么人去注意那个孩子,雷云启的唇角就不自觉地扬了扬。后面几把,他都跟着那个孩子下注,果真是把把赢钱。
“那边那个人一直在看你。”这一边,琅琊抱着手站在息墨身后,看着他赢了几把之后,将头靠过去,小声给他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在跟我。”息墨一边伸手拿钱,一边低声说了一句。第三把的时候,息墨就发现了,他倒也不慌张,想来那个人大约是觉得他这个孩子运气好,所以一直跟着他买。
“琅琊哥哥,这是还你的钱,现在你可要答应我不准找姊姊告状了。”已经赢了七把,先前的三十金铢如今在手上已经翻了十几倍,息墨抬头看了雷云启一眼,觉得今天不再赌下去,他将手边的钱一捞,全部往琅琊的怀里塞。
“……”琅琊被他塞了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慌忙抬手撩起衣襟去接他扫过来金铢。沉甸甸的金铢抱在怀里,他板起脸扫了息墨一眼,“还算你今天有点运气,下次若是再弄坏我的东西,就不是还钱这么简单了,至少要打断你的腿。”
其他赌客原本都觉得这孩子把把都赢,有几分蹊跷,如今见他突然收手,还是因为要还钱才来赌,看那弱小的身板想来也不会是来耍什么花招的。倒是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便也没有在意,只是给他们让了一条道,看着他们退出了赌桌。
“老子今天终于开运,捞了点酒钱回来,不赌了,喝酒去。”等着息墨和琅琊走出赌坊,雷云启也一把将面前赢回来的金铢揣到怀里,转身离开赌桌。
看着从赌坊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时,坐在不远处茶棚下的朝槿腾地站了起来,留了茶钱,便几步朝他们跑了过来。来的时候,她本来是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偏偏息墨不许,说什么女人不能进赌坊,更可气的是一旁琅琊都帮着他,害得她只能在茶棚这里等。
茶水都换了两壶,才见他们出来,她本来还想着,若是喝完这壶他们再不出来,她就踢了门冲进去。
“你们……”刚想问他们有没有事,走近看到琅琊衣襟里沉甸甸的金铢时,脸上的怒气全消,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容,“你们这是怎么做到的,赢了这么多回来?”
“只是手气好,手气好。”息墨看着她瞬息变化的表情,只是笑着摸了摸头,和她一起,将琅琊怀里的金铢往钱袋里塞。
“少来,肯定是你耍了什么花招,我还不知道你?看着天真无邪,脑子里可全是坏点子。”朝槿扯着嘴笑着,一边装钱,一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息墨。他们相处了两年多,或许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体弱多病,喜欢沉默的孩子罢了。可是,她却发现,很多时候,息墨都有着比别人更多的心思,甚至有些时候,她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孩子。
“不过是更会看脸色一点,今天差不多了,明天换个赌坊继续,这样不出十天,应该就能凑齐租酒楼的钱。”将金铢装好,看着他和朝槿手里满满三袋金铢,息墨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也好在他如今是个孩子模样,才能让那些赌客不会怀疑他。只是,今天那个才三把就盯上他的人,倒是值得多注意。
“三位请留步。”收好了钱,三人正准备往回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息墨转头,便看到了刚刚在赌场里那个跟他下注的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暗青色的长袍,花式简单,有些破旧,但是也可以看得出质地上乘,难得的是,还很干净,眼前的男子黑带束发,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他朝着站住的三个人拱手作礼,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墨色的眸子闪着光彩:“刚刚听说,三位想要租酒楼?”
“怎么,你有酒楼要租吗?”朝槿看他直直盯着息墨,微微挑眉,一步上前,挡在了息墨身前,扬声问道。
“在下复姓雷云,单名一个启字,今日在赌场中得见小公子风采,分外仰慕。”雷云启不答话,只是拱手笑道,他目光移向朝槿,一扫而过,也没有因为觉得惊艳而多有逗留,只是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一个礼,“实不相瞒,在下却是有一座酒楼,就在宿柳街上,算是在下的祖产,不知道三位有没有兴趣?”
“宿柳街是平康郡城最繁华的街道,在那里的酒楼应该都是稳赚不赔的,况且又是雷云公子的祖产,公子又怎么舍得拿出来……”息墨笑着从朝槿身后走了出来,被她这么一挡,息墨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朝槿高。果真还只是个孩子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身边的人。
“不到万不得已,在下确实不想将祖产拿出来让与他人,只是在下天生不是个经商的料,还是租出去,收收租子来得轻松些。”雷云启低头看着息墨,脸上依旧是那种诚恳的笑,竟然让息墨看不出半点说谎的痕迹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今日便由小弟做东,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这笔生意吧。”息墨想了想,也只是点点头,一旁朝槿下意识地伸手拉他,想要阻止,他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反正,他们现在一没钱,二没权,想来也不至于被什么人算计,眼前这个人,穿着讲究,去赌场的时候,出的也不是几个银毫的小数目,想来也不会是想要坑他们手里拿区区几百金铢。所以,息墨也只是抱着谈谈也好的心情,一来他确实想要租一所酒楼,二来,他也是有些好奇,这个雷云启到底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