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西陵街的郡王府内,也挤满了人,与校场的热闹场面不相上下。只是,在这里聚集的,都是一些文人墨客,而且,多少二十岁以下的青年才俊。
“下一位,沈逸之”持笔的文书在堂中高呼,传唤下一位考生。
“快点啊,逸之,到你了。”堂外响起了清脆的女声,悦耳如莺啼。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人群中分开一条小路,一个紫衣女孩拉着青衫少年快步跑进了大堂。
“终……终于赶上了……”青衫少年显然是累坏了,他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哟,原来是郡主的朋友啊,我就说前几日郡主往我这里跑得这么勤,还以为真是郡主喜欢在下这里呢。”桌案后黑衣文书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孩,咧嘴笑道,也没去看一旁的少年。
“我来玩自然是真喜欢这里啦,薇儿可想着从前在帝都的时候跟七叔叔,北门叔叔玩得开心,所以每日都盼着过来呢。”白蔓薇在帝都的时候,因着常常在宫中陪伴遮雪公主,所以与七王爷白宸羽也十分熟识。比起自家的亲侄女,白宸羽似乎也是更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小郡主,常常带了她回府上玩耍。
“行啦,嘴从来都是跟抹了蜜似得,怪不得王爷喜欢你,”北门岳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少年身上,“不过,就算是你的朋友,我也不会放水的。”
“在下沈逸之,拜见先生。”一直站在一旁拢着袖子看着他们的沈逸之这才缓缓俯身,拱手作礼,声音从容。
“你可以今日在此开堂是为何?”北门岳见他彬彬有礼,脸上的笑意更浓。
“郡王设馆授予天下之道,今日是在此挑选学生,逸之斗胆,自恃有一片爱国赤诚,愿为天下出一份力,所以来报名。”青衫少年朗朗开口,声音不急不慢。
“王爷收学生,是有要求的,沈公子读过些什么书呢?”
“《九政》,《七学》还有《夏启皇史》和《庸学政录》。”沈逸之长身一拜,朗声回答。
“这么多书?你都能懂吗?”北门岳挑了挑眉,有些不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有什么看不懂的,逸之五岁作诗,七岁成画,称得上是平康郡的神笔之才,几本政史有什么难的。”少年还未开口,他身边的紫衣少女抢先一步说到,声音中带着几丝炫耀。
“郡主倒是清楚得很,只是,五岁,七岁的,郡主来平康郡才几年,倒是对沈公子的童年知道得一清二楚呢。”听到白蔓薇这么说,北门岳又笑了,话刚说完,倒见白蔓薇顿时羞红了脸,一跺脚却也不知怎么回嘴,只是低下了头。
“郡主是谬赞了,《九政》和《庸学政录》因涉及家国政事,以在下的资历要看懂确实有些困难,所以才想投到王爷门下,潜心学习。”沈逸之再次俯身作了个礼,十分恭敬地说。
“这么说来,沈公子是一心从政了?”
“嗯?”被北门岳这么一问,沈逸之先是一愣,他确实有从政之心,虽然家中世代行医,可是他偏偏对治病救人不感兴趣,只是想着弃医从文,有朝一日能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大家读书不都是因为心怀天下,想要荣登科举吗?王爷此次设学馆,不也是为朝堂培养栋梁吗?”
“若是君主贤明,盛世太平,自然是报效朝堂方能显其价值了,但是,如果是在乱世呢?乱世之中,小小读书人,又能做什么?”微微挑眉,北门岳看着面前的文弱少年,看似随意地问道。
“如今天下太平,读书人自然是要投身朝堂了,虽说如今新帝年纪尚小,可是有太后与丞相辅佐,又有七王爷这般英武的人臣驻守边关,定然能给夏启一个承平天下。”沈逸之默了片刻,似乎是鼓起了勇气,才缓缓开口,他静静地看着北门岳,声音波澜不惊。
“再说,即便是在乱世,读书人虽然不能上战场杀敌,也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逸之看来,军事与政事,一字之差,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古军政不分家,逸之从前也看过一些兵书,觉得军与政讲求的,不过都是一个道理,遵从了那个道理,不管在哪里,都会处于不败之地。”
“这话说得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且说说,是个什么道理?”听他这么说,北门岳早已是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微微皱眉,冷冷地问道。
“顺民心,灭己欲,遵天命,量力而行。”沈逸之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便见了北门岳的脸色一沉,心知自己所猜的事情已经对了七八分,他也只是拢着袖子,朝着北门岳拱了拱手,“想来,是在下愚笨,不能入将军的眼,今日是在下叨扰了,告退了。”
不等北门岳说话,沈逸之长身一拜之后转身,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然而,还不等他踏出大门,厅堂中的北门岳手一抬,便有两个黑甲侍从走了进来,手腕一阵,两柄长剑挡在了沈逸之的身前。
“逸之!”白蔓薇惊呼了一声,朝着沈逸之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向坐在案前的北门岳,“北门叔叔,逸之他嘴笨,若是说了什么冒犯叔叔的话,也是无心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他吧。”她不知道沈逸之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却是知道,从北门岳的脸色来看,那些话却是惹恼了他。
“沈逸之说的,不过是天下正道之理,也不知道,是哪一句惹恼了将军。”沈逸之缓缓转身,朝着北门岳俯身拜了一拜,毕竟是孩子,即便是强装镇定,可是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原本选拔就快要到尾声了,刚刚这么一闹,好多人都散了,厅堂里此刻只剩他们几人,北门岳看着沈逸之不卑不亢的神情,抿着嘴,却是不说话。他说的都是天下正道之理,却是句句在指七王爷不该有反叛之心。听到这样的话,即便是对方还是个孩子,也让他有些生气。
“不是招学生吗,怎么人都没有了,我说北门你要求不要太高啊,你这样招下去我们可是一个人都招不到了啊。”正僵持着,外面却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下一刻,便见了暗红色官服的年轻王爷踱步进门,看到厅堂中的场景时,也只是笑,“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到底是在招文人还是在招武将啊?”
看到来人,两个侍卫都收了兵器跪下行礼。北门岳沉着脸站了起来,也拱手作礼:“下官参见王爷。”
“七叔叔!”原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白蔓薇此刻像是看到救星了一般,几步上前去挽住了白宸羽的手臂,甜甜喊了一声。
“薇儿也在啊,怎么,你也想当你北门叔叔的学生?他那人脾气古怪,喜欢为难人,你跟着他学还不如来跟着七叔叔学呢。”抬手摸了摸白蔓薇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白宸羽笑着说,目光一瞟,落到了一旁的沈逸之身上。
“你们那些高深的大道理,薇儿才学不会呢,薇儿是陪沈哥哥来的,只是沈哥哥嘴太笨了,北门叔叔大约也是不喜欢的,还是让他快回去吧。”白蔓薇也瞥了一眼沈逸之,笑着说道,“沈哥哥你快先回去吧,小墨和朝槿姐姐还等着你的呢。”
“草民告退了。”沈逸之没有抬眼看白蔓薇,只是躬身朝着白宸羽行了一个大礼,待白宸羽微微点头后,低头退出了郡王府。
“北门叔叔,你就别生气啦,他年纪小,读过几本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些话说得不对,叔叔也别太去计较。”等着沈逸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白蔓薇才舒了口气,依旧挽着白宸羽的手,却是看着北门岳笑道。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也不知道将来……”北门岳却依旧沉着脸,冷声说道。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白宸羽打断:“行啦,行啦,不过是个孩子,北门也有点小题大做了,今天校场那边收获不错,今晚就都留在这里吃了晚饭才回去吧,落渊也马上就要到了。”
“落渊哥哥也来了?我去接他进来好了,好久没有看到落渊哥哥了。”听到落渊的名字,白蔓薇一把松开了挽着白宸羽的手,抬头朝屋外望去。
“他明明比我还大两岁,怎么他是哥哥我就是叔叔了?”听到她这么叫,白宸羽一把抓了她的胳膊,苦笑着问道。
“哎,叫叔叔是因为尊敬啊,我原来是随着遮雪叫的……”被他这么一问,白蔓薇也发现不对,笑着挠了挠头,“要不,以后叫七哥哥?”
“胡闹,你这么一叫,王爷不是成了你父亲的小辈?”听她这么一说,北门岳也绷不住脸,笑了。
“我私底下叫叫嘛,七哥哥这么年轻,叫叔叔叫老了多吃亏,是吧。”白蔓薇见他笑了,松了口气,忍不住地朝门外望,想看看落渊来了没有。
“去接落渊吧,果然他一来,你眼里就没我和北门了,早知道不带落渊来平康郡了。”那声七哥哥似乎让白宸羽想起了什么,眼神暗了暗,也没多说,只是拍了拍白蔓薇的脑袋,给她放行。
“我先去啦,难得今天大家都在,晚上就让薇儿下厨,也让七哥哥和北门叔叔尝尝我的手艺。”女孩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便跑了出去。
“这下好了,你们都是哥哥,只有我这个老头子是叔叔……”最后一句让北门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来,他苦笑着抱怨。
“谁说你老,明明跟个孩子似的。”白宸羽只是微微摇头,转眼看着北门岳,沉声说道,“那孩子不过是随口说说,倒是把你气成这样。”
“他可不是随口说说,王爷还不曾有任何动作,他却似乎洞悉所有,还敢在我面前表明态度,这样的人,若是日后入朝为官,倒是会成为一个不可轻视的敌人。”想起沈逸之刚刚的话,北门岳叹了口气,他倒不是生沈逸之口无遮拦的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那个孩子,确实是可造之材,只是,一开始就选择和他们站在不同的阵营。
“他这个年纪,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是意料之中的,”白宸羽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谁都有一腔报效国家的热血,只是,官场如战场,朝堂之上,远比他想得要复杂,他日等他入了朝堂,有了太多身不由己,大概也不会记得今日所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