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位子?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位置?”坐在桌旁的少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冷眼扬眉转头看着沈逸之他们三个,在看到端木晴华的时候他的面色微微变了一变,却也还是盛气凌人,“小哥,给我们来几个可口的小菜,再来几瓶和风酒。”
“客……客官,这里确实是这三位客人先订下的,你们不妨到楼上坐吧,上面还有好位置。”店小二见此情景,也怕闹出事情来,可是看那几个贵公子衣着气度不凡,也不敢说什么重话,只是好言相劝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三位就楼上请吧,慢走不送了。”坐在桌前的少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他的同伴却是笑着冷冷地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看向窗外不再看他们。
“喂,你这人讲点道理好不好,明明是我们先来的。”白翎也有些恼了,他生在帝王之家,从前在宫中都是所有人顺着他的意思的,这样拂逆他意思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们小爷说话,没长眼睛么?”在他后面进来的几个少年也围了上来,横瞥了白翎一眼,也在桌边坐下。
“我家小爷,可是萧家的小世子,萧弈将军的嫡亲侄儿,此番来帝都可是做大官的,你们这些无知小辈没事就给我们躲远点。”其中一个少年替那个被称作萧家小世子的少年斟着茶,一脸得意地说到。
“萧家的世子?那,不是这位公子的亲戚了?”听他们说起,一直不说话的沈逸之却笑了起来,恭谦地做了一个礼,指了指身边的白翎,“这位萧翎公子也是萧家的人呢,也是和父亲来帝都办事的啊。”
“萧翎?”那个萧家的小世子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白翎一眼,“萧家一族里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后辈啊,你小子不是谎称自己是萧家的人到处招摇撞骗的吧?”他说着,站了起来,挑眉看着白翎,“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从这里出去……”
“我……”那少年比白翎略高了一个头,他扬眉冷眼看着他,带着一股压迫力,让人不敢只是。白翎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们三个居然敢在帝都打着萧家的名号到处行骗,今天小爷我一定要好好惩治你们!”冷冷地笑着,少年几步朝着白翎走来,抬手就朝着白翎劈了过来,还未等白翎反应,却见一旁的端木晴华横手一挡,居然将少年的手挡了开去。
“你这丫头——”被挡开的少年剑眉一挑,看着端木晴华,转身朝她逼近。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端木晴华看着他逼近,也不由得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一个不小心,竟然撞上了身后的沈逸之。
“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今天撞上我们少爷也算你们不走运了。”跟着萧家世子一起进来的几个少年也是步步逼近,似乎是想要打伤一架。
“我……我们还是跑吧……”看着眼前的形势,端木晴华突然拉过沈逸之和白翎便飞快地往外跑去。客栈里面乱成了一团,三人推搡着跑出了风池居,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少爷,不追吗?那个小子的身份很可疑啊?”风池居里,几个少年围着萧家世子看着跑出去的人,有些担忧地问。
“几个小骗子而已,不必在意,不过,那个翎字可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啊,一般人居然敢随意冒用……”萧家的世子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终是摇了摇头,坐回了桌边,招呼其他人坐过来,“我们明天还要去拜见舅舅呢,不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
“他……他们应该没有追来吧?”三个人沿着暖玉河跑出了一段路之后,三个人终于停了下来。此刻,夜风徐徐,吹动了河边绿柳的枝条,带着一种别样的柔情。
白翎扶着一棵垂柳,低低喘着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身看着身后的两个人,他吞吞吐吐想要做解释,“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只是……”
“不知道公子倒是是出自哪个大户人家,为何又要对我们有所隐瞒,是因为信不过我们二人吗?”沈逸之也微微喘着气,他看着脸上有些苍白的白翎,脸上依旧是一尘不变的笑容。
“我……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只……只是在下身份比较特殊,实在是不便相告。”白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站直了身子,拱手作了个揖,声音中带着一些为难。
“公子既然有难言之隐,便不必相告了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风池居是回不去了,我与端木姑娘还要另找住处才行,公子也早些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见他这般,沈逸之也不再多问,只是笑着淡淡地说完,便要和端木晴华一起离去。
“等等,”却不想才走几步便被叫住,白翎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轻声说,“其实,在下姓白,实乃皇族亲戚,所以开始时不便相告,可是,现在看来,沈公子和端木姑娘也不是坏人,所以……”
“沈公子来帝都是想要谋求官职为国效力的吧,这样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上点忙,若是公子不介意的话,我们明日午时在风池居见面吧,我将公子引荐给我的母亲和舅舅。”白翎看着他们,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地说到。
“多谢白公子了,那么,就明日在风池居再见吧。”沈逸之淡淡地笑着,朝着锦衣的少年点了点头。夜风吹过,空气中还荡漾着帝都繁富奢华的气息,白翎一个人站在柳树下,抬头看着如墨的夜空,秋风渐起,似乎,真的是有些凉了啊……
夜风轻轻拂过曲折的长廊,吹动盏盏剔透的琉璃宫灯,橘色的宫灯在夜色中划出柔和的弧度,让巍峨庄严的皇宫也带上了几分暖人的温暖。
“翎儿,你回来了啊……”长长的走廊上,有高髻宫装的侍女提着水晶灯站成两排,照亮了整个长道,廊房尽头的石阶上,华衣的美妇叠手静立,她的两边各站着两名女官,女官手中的灯笼散下柔和的橘色光晕,照得她广袖金边淡紫流苏的长裙流光回转,美轮美奂。
“孩儿拜见母后。”长道的另一头,白衣的少年突然顿住了脚步,楞了一下。他看着站在不远处被宫人围绕的那个女人离他好远,远得仿佛梦境一般不真实。七年了,三岁前,他一直跟在照顾他的乳母身边,这个被唤作母后的女人只有在节庆之际才会招他入殿,赏赐一些珍宝华赏。三岁以后,因为他身子弱,被送到了北栗山行宫养病,从此远离了这个宫殿,每年最多只回宫一次,也很少再见到这个女人。
“翎儿,玩得开心吗?”见他不动,萧玲已经缓步走到了他面前,低头轻声问道,一脸柔和的笑意。
“开……开心,让母后久等了,孩儿知罪。”少年见了,忙低下了头去,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自己的母亲会有不真实的感觉。从小到大,她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论是小时候在宫中,还是七年后的再次相见,她都以一种王者般居高临下的身份在俯视他,她对他严格,对他报以重任,偶尔的关怀也只是客套的礼仪,她对他的感情中,不曾包含过亲情。
“这也没什么,你还小,多玩一会儿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也不可以太贪玩。”萧玲看着眼前低下头去的孩子,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他在惧怕她,自己的亲生孩子在惧怕她,她可以感觉到。
“翎儿,今晚不做晚课了,到母后的寝宫来坐坐可好?”萧玲半蹲下身子,与白翎平视,看着他的眼睛。
“孩儿遵命。”白翎只是退了一步,然后点了点头。
“翎儿,你很怕母后吗?”见孩子这样的反应,萧玲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柔声问到。
“不……不是的……孩儿只是……”这一次,白翎有些慌张地抬起了头,不知所措。
“翎儿,是不是以前,母后对你太过严苛了?”看着自己的孩子,萧玲苦笑问到。
“翎儿,母后知道,这十多年来,母后亏欠你太多了……”萧玲起身,伸出手,牵住了白翎的小手,“我们走吧……”
“母后……”白翎被她牵着,在长长的走道上缓缓而行。
“翎儿,母后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是在一个寒冬,生你那一天,下起了大雪,我身子受了寒,所有的御医和你父皇都以为我要挺不过去了,可是,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不可以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母亲。”萧玲低头看了一眼白翎,继续轻声说,“那场病一直拖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终于熬了过来,我以为,只要我不死,我的孩子就不会没有母亲,可是,我错了。”
“你刚出生三个月,你父皇就派女官抱走了你,他说我身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本就十分操劳,怕孩子带在身边让我受累,所以把你抱走送到其他地方去抚养。”萧玲牵着他踏上阶阶石梯,走向灯火通明的殿宇,“他还说,男孩子以后是要当君王做大事的,不能过于倚赖母亲,所以只允许我在节庆之际招你到我的寝殿中相聚。”
萧玲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脸上有了无奈的笑容,“三年来,我只见过你三十余次,这次数比我每年接见其他皇子公主的参拜都要少。三年后,你去了北栗山,我便更是连见你一面都难了……”
此刻,他们已经步入正殿,千万灯火通明,萧玲拉着白翎在金丝木雕琢的软塌上坐下,自己起身看着殿外的黑夜,“我真的不配当一个母亲,连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都要经过别人的允许。”
“母后……”白翎坐在那里,看着萧玲锦衣修长的背影,终是怯怯地开口唤了一句。
“嗯?”
“母后,父皇……父皇他是不是不爱母后和翎儿?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让我们母子团聚?”白翎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低问道。
听到这话,纤弱的身子微微一震,萧玲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不错,你父皇,他根本就没爱过我们,我原来是萧氏一族的玲珑郡主,萧氏一族在朝野上权大势大,所以几乎每一个想要稳住手中权柄的人都想与萧氏一族攀亲。我是被你祖父钦点的白家媳妇,未来的皇后娘娘,在你父皇登基那天下嫁于他。”
“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爱我,他这辈子就只爱过那个女人。”这一次,萧玲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纤长的双手,更像是在与自己说话,“他给了我后位,给了我子嗣,给了我金钱与权势,却唯独没有给过我爱。”
“翎儿,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母后想让你明白。”萧玲自窗前回身,走到了软塌边,她蹲下身,伸出手,握住了白翎的小手,“身在皇室,你便要面对很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像当初下嫁于你的父皇,其实也并非我所愿。”
感觉到手中的小手明显的颤抖了一下,萧玲握紧了他的手,“在这深宫之中,朝野之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友情,爱情,承诺,约定,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能左右人心的,既非绝对的力量,也非深厚的情谊或是伟大的思想,而是无尽的利益。”
“可是,翎儿,你要相信母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拥护你登上帝位,是为了保住沈家的江山,也是为了保全我们母子的性命,不管爱不爱你的父皇,我对你的爱,都是毋庸置疑的。”萧玲的声音变得分外的轻柔,带上了淡淡的悲哀,却又透着坚定,“所以,我的孩子,不要怕,不论你做什么,你的身后,都有母后,有舅舅,有白氏一族为你尽忠竭力,你是个好孩子,你也会成为一代明君,就如同你的祖父一般。”
“母后,我……”白翎抬起了头,望向自己身前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现在就告诉你这些,太过于沉重了,你也不一定会懂。可是,我还是要你牢牢记住今天母后对你说的话,到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好吗?”
“嗯,孩儿谨遵母后教诲。”白翎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又沉默了下去。
“对了,翎儿,今天的灯会好玩吗?”似乎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萧玲走到了白翎身边坐下,笑着问道。
“帝都的夜色很美,灯市也很热闹,孩儿下次还想去。”白翎轻声回答到。
“是吗?翎儿是不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我……”白翎突然顿了一顿,他在萧玲面前,从来不敢自称为朕。良久,他仰起头,直视自己的母亲,“我今天结交了一个朋友,他来帝都是想为朝廷效力,所以我想……”
“朋友吗?姓什么,是哪家的公子或小姐呢?”
“他姓沈,叫作沈逸之,是从塞北川平郡来的,似乎只比孩儿年长几岁。”白翎一直看着萧玲,认真地说。
“塞北?沈姓不是塞北的大姓啊,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公子吗?”看到儿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萧玲又笑着问,“他是善文还是善武呢?”
“孩儿没问,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书生。”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详细地询问沈逸之的情况,白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翎儿,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入朝为官,只有两种途径。”谈到国政军事,萧玲也严肃了起来,“要么,家中是世家大族,子孙在面圣参试之后,可以承袭长辈的官荫,接替长辈的爵位,要么就去参加每年一度的举试,经过考核做官。他若是善武,倒是可以让他先入宫当个近卫,可是,若是文官的话,却是不能随意封官的。”
白翎低下了头:“孩儿知道,可是,他是我在帝都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我还答应了要帮他想办法,现在,我连一个朋友的忙都帮不了,还真是没用啊……”最后一句话,白翎的声音极轻,却还是被萧玲听到,她心底一颤,看着白翎,终是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
“那就先让他进宫随驾侍奉吧,做一个伴读,陪你一起学习,若他真是个有用之才,日后再提拔他。”萧玲摸了摸白翎的头,温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