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姑娘,今天又来接你弟弟啊?”刚刚踏出校场大门,落渊便看到了静立在一边的黑发少女,今天她着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如同盛开在夕阳下的一朵水色百合花。那女子总是喜欢在每天日落时分来校场门口等息墨回家。
“落渊将军啊。”朝槿抬头看清楚来人,也微微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带着些疏远淡漠,却是无限温柔的。
她将手中的食盒递到了落渊的面前,笑着说:“这是听雨阁新出的几个小菜和糕点,还有一壶新开的‘绿痕’,若是将军不嫌弃的话,带回去尝尝吧。”
“呵呵,这不好吧,朝槿姑娘不用这么客气的。”落渊却没有去接,他笑着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将军天天教导小墨,我也只是给将军做点吃的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朝槿却没有收回手,她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夕阳橘色的光芒下,女子的笑容带着一种安宁洽淡的感觉,脑海中有一个悉的身影浮现出来。
“再说了,将军每天都这么晚才回去,再弄吃的也是麻烦,我其他的事情做不了,为将军尽这点薄力也是应该的,将军就收下吧。”
“那也不好劳烦姑娘天天送吃的来啊……”落渊只好接过了食盒,自此上次息墨受罚在校场相遇之后,这个女孩就每日都在黄昏时分来接归家的弟弟,还常常带上一些小吃酒水给落渊。
“也不过是些听雨阁的小吃食罢了,将军要是不嫌弃,朝槿便每日给将军带些来吧,那样将军也省事一些,”朝槿笑着拢了拢头发,见他又要出口拒绝,忙说,“我们兄妹俩从北陆来,承蒙了王爷和将军的照顾才能在此处安身,做这些小事也是应当的,将军千万不要拒绝才好。”
“那敢情好啊,朝槿姑娘不妨也每日多为本王带上一份吧,那郡王府中的厨子手艺定然是比不过听雨阁的,每次都看落渊有好酒好菜招待着,本王就心生嫉妒啊。”不等落渊开口,便有一个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人一惊,寻声看去,却是一个宽袍缓带的男子正翻身下马,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他身后的黑衣文士摇着折扇跟在后面,也是一脸的笑意。
“王爷。”落渊一看是七王爷,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俯身行礼。
“民女拜见王爷。”朝槿也俯身下拜,声音却没有半分恭敬,不带一点感情。
“朝槿姑娘不必多礼。”七王爷沈溯已经走到了落渊的身旁,他笑着拍了拍落渊的肩膀,“你小子还真行啊,才来半年,就遇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
“王爷又拿我取笑,王爷这样说伤了我的老脸没有关系,可别坏了人家朝槿姑娘的名声啊。”落渊也回笑着,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说到。
“嘿嘿,朝槿姑娘不要介意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七王爷看着朝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有关系的,王爷和将军既然有事情要谈,朝槿也不好打扰,就先告退了。”朝槿只是一脸的笑意,微微一拜,便转身想要离开。
“哎,姑娘别走,本王今天来,主要是有事情跟姑娘谈。”白宸羽却是伸手拦住了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如我们去校场的旗楼里面谈吧,正好叫上息墨一起。”
校场旁的旗楼里摆了一套桌椅,平日里落渊训导士兵们的时候,回来这里休息,偶尔北门岳和白宸羽过来,也会在这里坐坐,喝一杯酒。旗楼颇高,往下可以俯瞰校场全貌,此刻已经散学,空旷的校场上只是偶尔有几个人走过,他们都抱着自己的软甲,闲聊着准备回家。
“帝都那边来了消息,泽水郡的小世子萧溯前些日子入宫当了皇帝的伴读。”北门岳坐在桌前,一边从袖子中掏出斥候今早送来的密函,一边抬眼看了一眼息墨和朝槿。
“萧溯?”听到这个名字,白宸羽只觉得颇有几分熟悉,细细想了想,才微微点了点头,“是萧怀月的儿子?也不知,这孩子长得像他父亲还是像他母亲。”
萧怀月与云苁蓉可以说都是他的故人,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走的路各自不同,那本该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虽说只是个孩子,不过,萧郡王也算是下了苦心,王爷可想知道他的老师是谁?”北门岳对于自家王爷这种毫不在意的心态倒是有几分不悦,他问了一句,却没有等白宸羽开口,只是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落渊,“萧溯的老师,便是前朝名将,诸葛松阳。”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白宸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一旁握着酒杯的落渊手一抖,杯中的酒都洒出来大半。朝槿见了,忙递上自己的帕子。
“本王听说,诸葛松阳在帝都的时候,只教过一个学生,如今算起来,萧溯也算是落渊你的师弟了吧?”白宸羽目光一冷,脸上却依旧带着笑,他缓缓侧头看向一旁有些失神的落渊。
若说他对落渊有知遇之恩的话,诸葛松阳便如落渊的再生父母一般。落渊少时在战乱中失了双亲,是诸葛松阳将他带回帝都抚养。诸葛松阳生性懒散,而且一心效忠的不是国家,不是君王,只是白宸羽的父亲白鸣风,白鸣风去世之后,身居兵马元帅的诸葛松阳便辞官归隐山林,没有半分留恋。
“我本以为,松阳老师那么怕麻烦,不会再收徒弟了……”落渊回过神来,接过朝槿递来的帕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诸葛松阳于他,不单单是师徒那么简单。严如师,慈如父。他的妻子早亡,膝下无子,早些年,他是将落渊当儿子养的。却是不想,先帝驾崩之后,他走得那么干脆。
“想必为了让萧溯拜在他门下,萧怀月他们也费了不少心思吧。那个孩子虽然是诸葛松阳的学生,可是年纪尚小,想来诸葛松阳也不曾真正教过他些什么,落渊你也不必太介怀。”白宸羽看出落渊的几分惆怅,开口安慰。
“不,不是这样的,松阳老师再收学生,我自然是为他高兴的,只是可惜了,若是他有天看到,他的两个徒弟拔剑为敌,也不知他老人家会如何作想?”落渊苦笑了一声,他不在意诸葛松阳有没有再收徒弟,如今能再听到他的消息,落渊已是很高兴了,可是一想到他要与萧溯为敌,就觉得有些伤怀。
“他答应教萧溯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一点了吧,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跟着我做事。”白宸羽看着落渊,心中一动,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将军有了几分迟疑,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放心吧,你的老师的为人,你自己还不了解吗,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除了这个事情,今天我们主要是想要问一下世子殿下和朝槿姑娘,关于三年前北瀚州发生的一件事情。”北门岳眼看着这个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便开口打断了他们,将目光转向了一直闲坐在一旁的息墨和朝槿。
“以后叫我息墨便好,世子什么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原本还想着,他们内部的事情,叫自己和朝槿来也不知是什么用意,却不想,竟是要问三年前的事情,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息墨微微苦笑,那是已经不属于他,本该被遗忘的称呼。
“也怪我疏忽,这个称呼却是不该再提起,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北门岳笑了笑,继续说,“不知道,息墨和朝槿姑娘,在北瀚州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个叫张吕清的人?”
他这么问,问的有些委婉,当初息墨当面拒婚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了,张吕清是陪着遮雪一起去的使臣,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就是那个陪着遮雪公主一起去的文官吗?我见过他,可不止一次啊。”想起那晚逃到黎阳关附近时被张吕清带三千轻骑围攻,息墨就怒气上涌,狠狠地说道。
“息墨你可记得,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何处?”
“黎阳关前,他带骑兵围攻我们,幸亏我们躲得及时,不然根本无法逃到平康郡来。”息墨皱眉缓缓说道,却说了一个谎,那一日,是他第一次看朝槿使用妖力,他不知道,后来朝槿是怎么脱险的,这么多年来,他和琅琊都没有问,他只是觉得,其中有蹊跷,还是不要为外人道才好。
“自从苏和部一战之后,他和他带着的三千轻骑便消失了,有人说,他们甚至都没有穿过科尔沁草原,就消失在黎阳关前。”北门岳的脸色有些凝重,“只是,这个悄无声息消失了三年的人,昨日突然出现在帝都,出现在了太后的面前。”
“什么?”听到这里,原本有些愣神的朝槿一惊,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朝槿姑娘似乎对此感到很惊讶啊,不知道姑娘有什么什么内情可以告知?”白宸羽一挑眉,颇有意味地看向朝槿。
“没……没什么,我与息墨一样,只是在黎阳关前匆匆看过他一眼。”朝槿忙摆了摆手,想要掩饰自己刚刚的惊讶。
“姑娘这般,便是不信任我们了。”白宸羽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身子,“既然是盟友,姑娘不该对我们知无不言吗?有些事情,还是讲清楚了,才对双方都有利啊。”
朝槿抿着唇不说话,看了看息墨,终还是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情,说了也没什么的,只是前些时候的一件事情又涌上心头,她不禁觉得有些心寒:“三年前,我们被张吕清带兵围困,我救了息墨和琅琊,自己却无法脱身。”
息墨听到她这般说,不由得有些吃惊,这还是第一次,朝槿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情。
“本以为要拼个玉石俱焚,却不想危急关头我被我的师兄所救。”叹了口气,朝槿的声音第一次失了朝气,“他原本与我一同修行,我去往苏和部之后,他也一直在落霞雪山修行,那日想必是知我大难,特来相助。那三千骑兵,便是被他杀了的。”
听到这里,在坐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一个人杀了三千人,那样的场景,他们都无法想象,果然,若是术法精妙,术士们是可以做到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万的吗?
“我当时陷入昏迷,师兄一招指尖花雨,在场的人应该无一能逃,只是……”想起那日的情景,朝槿也觉得有些奇怪,烨火来了之后,她便昏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见漫天的血雨,和那个踏花而来的人的身影,虽然不曾看到后来他做了什么。可是那一招指尖花雨她是认得的,那么一场花雨下来,那些骑兵必死无疑。只是,烨火为什么偏偏要留张吕清一人呢?
“姑娘的师兄,一直都留在落霞雪山上吗?”想了想,坐在一旁的落渊开口。
“……”被他这么一问,朝槿不说话了,这么一想,他也知道那个出现在帝都的“张吕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几天前,她曾见过烨火,那个曾经清远淡薄的男子,在猎猎寒风中,居高临下地告诉她,自己要毁了她在意的一切,好让她跟着他再回落霞山上去。
当时,她也不过是觉得烨火这说的是赌气的话,却不想,他竟然是真的要与她为敌,所以投靠了夏启皇室吗?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若是他真的是我的师兄,那么王爷可要多加小心了。我与他虽然一同修行,可是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随手杀百人千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若那人真是烨火,那么她从这一刻开始,便也无法再想要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