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世至尊:笑揽江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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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饮仇为生

匆匆的步子带起一阵劲风,吹卷着衣袂翻飞。旭达尔疾步如风,一路穿过郡守府的花园。路过的婢子们见他匆匆而来,皆纷纷下拜,他却也不加予理会。

在关上房门的刹那,他终于支撑不住,背抵着门,缓缓跌坐在地。直至此刻,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今日所遇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仿佛都是个不真切的梦。

这么多年了,那颗早已死去的心,在今日忽如又活过来了一般。脑海里,又回想起了那一夜骑马跟随父亲出战的情形。那个时候的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不是一个懦夫,不愿意当逃兵,更重要的是,他想用手中的剑,来护卫在他身后,那个他深爱着的女人。

可是,父亲终究是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记得在战场上昏过去,醒来已是三天后。入眼的不是熟悉的帐篷,而是在一辆晃荡的马车上。马车外是巍峨的城池,繁华的街景,是他所不熟悉的一切。

他全身无力,就这么被送进了弥生国的皇城。他从前听说过这个国家。那是在落霞雪山以南,夏启王朝以西的一个小国。这个国家以盛产美玉而闻名,国虽小,却十分富庶。早些年,还与夏启签订了盟约,所以也算是一个依附着夏启的小国。

那个时候,他还看不起这个国家,不仅是因为他们依附夏启,还因为他们的国主历代都是女人。在他看来,女人该是被宠着护着的,哪有这般强硬,当上国主,统治男人的道理。

可是,等他看到这一任弥生国国主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便打消了。那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听说是在一场政变之后,杀了她的姐姐,匆匆登基。她只花了三年,便让弥生国的国力强盛了不止一倍。不仅如此,她还联合了周边六国,从商业上开始抵制夏启,出口的美玉价格翻倍,不再遵从先前和夏启签订的那些不平等条约。

据说,她这一做法,把当时的夏启国帝王白宸轩气得直跳脚。白宸轩是个平庸的君王,政绩上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也只有在爱好上才像一个君王。他爱美酒,爱美玉,但凡是他爱的东西,他都要得到最好的。弥生国原本每年要像夏启进贡三百石上好的玉石,如今突然停止进贡,让白宸轩没有美玉可以把玩,他曾想出兵攻打弥生国,还是皇后与七王爷合力劝说,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的女人,虽然有着女人柔弱的外表,做起事来,手腕与风骨却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子。一袭淡紫镶金的长衫隐去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却平白装点出几分庄重来。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当时便是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樱唇微微一动,便露出了一个明丽的笑容来。

“朕半个月前便已经接到了牧仁大君的书信,朕曾对大君许诺,会应允大君的任何要求。如今,王子便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弥生国虽小,但是有朕一日,必将护得王子周全。”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与她美丽的容貌十分不符,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却也是冷冰冰的。

剩下的话,旭达尔没有再听下去。原来,原来父亲早就做了打算,早就打算着将他也一同送走,竟然,竟然连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从那日起,他便在弥生国的皇城中住了下来。国王对他的确十分不错,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皇室的。皇城上下,除了国主的寝殿,其他地方任他通行。可是,再好又如何,他丢了国,失了家,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

他以为自己的后半生便要这般如活死人一样,在这富丽的皇城中度过,却不想,在听到苏和被灭,父亲与母亲的首级被挂出来示众的时候,他终于如大梦初醒。父亲送他出来,不是要他这般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而是要他记住仇恨,为他们复仇,为苏和复国啊。

从那日起,他一改先前的一蹶不振,去求见了国主,向她讨了差事,他只求,只求凭借自己的双手,凭借自己的本领,有朝一日,能把苏和部夺回来,能手刃仇敌,为父母报仇。从那一日起,他不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为仇恨而活的人。

他以为自己大彻大悟,终于站了起来,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任谁,任什么事情都无法将自己击倒。然而,在听到琪琪格嫁给铁沁格尔那一日,他再一次如坠地狱。

先前,他以为,国破了,琪琪格必然已遭不测,他本是怀着要为她报仇的心而活。却不想,一转眼,却听到她嫁人的消息,嫁的还是他的仇敌,那个杀死他父母和族人的人。

那一刻,他是彻底崩溃了,最后一根支持他的柱子就这么倒下了,他曾经深爱的女人竟然嫁给了他的仇人。这般打击,这般屈辱,让一向觉得轻生是懦夫所为的他,第一次萌生了死意。

长刀挥下的那一刻,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握住了刀刃。鲜血滴落,染红了月白的地毯。那个曾经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国主,这一次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却是满眼的失望。

“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一个女人去死。”那是第一次,他从国主冷淡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情绪的起伏。国主静静看着他,任自己的手被锋利的刀刃划破,却始终没有放开,“你以为,只有你才经历过国破家亡,只有你才经历过爱人背叛?无论在什么时候,自杀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就算你报不了仇,也不该做出这般让仇人痛快的事情来。否则,大君的苦心岂不白费了。”

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想过要寻死,只是更加拼命地做事,也是从那日起,他的心真真正正地死了,驱动着他前行的,只有仇恨罢了。

可是,今日却有人告诉他,他的弟弟还活着,他失去了家国,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却有人告诉他,他还有亲人活着,即便是他不喜欢的那一个,却也聊胜于无了。

长廊外吹来的风,在水面上吹起了层层涟漪。倚栏而卧的白宸羽微微眯着眼,在息墨匆匆经过回廊的时候,笑着出声:“哟,回来得这么早,可有买到什么好玉?”

“天气太冷,没怎么逛就回来了,玉这个东西,学生也不太会挑,太贵的也不敢买,怕是被骗。”这才看到倚在不远处水阁木栏旁的白宸羽,息墨停下步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里风大,王爷怎么不去屋子里休息。”

“烤了许久的火,倒是有点闷得慌,不如在这里吹吹风,清醒清醒。”白宸羽坐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陪本王坐坐如何?”

“王爷相邀,学生自当遵从。”搞不清白宸羽到底在想什么,息墨也只好做了过去。好在虽然是在水阁里,四下也是有挡风的纱帘,还放了炭盆,所以不是特别冷。他坐到了白宸羽身边,等着他开口。

“你在北陆的时候,是身份尊贵的世子,如今却要这般对人毕恭毕敬,心中可有不快?”本以为白宸羽要问点什么,却不想他开口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息墨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在苏和部的时候,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包括我的两位哥哥,倒也没有多少人对我礼待有加。再说了,我觉得每个人生下了都是平等的,即便如今我拜王爷,也是因为我尊敬王爷,并不是因为王爷身份尊贵,我便要对你屈膝。”

这话息墨说得不假,不过说的是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才会有的想法,放在如今这个尊卑等级森严的地方,听起来便是有些大不敬了。然而白宸羽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笑罢,这才看向息墨:“你这脑袋里,倒是装了太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落渊说得没错,你这个学生,他倒是没白收。”

“不过是学生的一些愚见罢了,说出来倒叫王爷笑话了。”见他笑了,息墨这才松了口气,刚刚是一时口快,他倒是有些害怕,这番言论,惹恼了这个一直身处高位的王爷。

“知道本王当初为什么要与你结盟吗?”白宸羽伸手用一旁的火钳拨了拨火盆中的银炭,沉声问道。

“学生一直很不解,即便学生是苏和部的世子,如今也不过是国破家亡,无依无靠。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又为何有兴趣来帮我这个毫无用处的孩子?”

“不过是觉得,你和本王很像罢了。”白宸羽侧头看着他,微微笑了,“我们心里,都装着一样的东西。”

“一样的……”息墨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白宸羽说的是什么,他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年轻王爷,默了默,才开口,“王爷说的,是仇恨吗?”

“是啊,杀母之仇,夺位只恨,即便是他死了,我也要从他儿子身上全部讨回来。”那段过往,已经多少年没有提起过了。那个被尘封的秘密,便是他这么多年,做这么多努力的唯一动力。即便是背上篡权夺位的骂名又如何。母亲的那笔血债,终究是要用血来偿还的。

“不仅是你我,你看看,他们每一个,都是背负着血仇。便是因为都有着仇恨,所以我们才聚在了一起,才能这样一步一步稳健地走下去。”白宸羽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客房。

此刻,一楼的客房窗户大开,远远可以看到,房中的两人正围着一张图纸在商量着什么。息墨与白宸羽一同看着,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原来,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放不下的仇恨吗?

在现代,他学得是心理学,做的事行为分析。在为FBI工作那么多年,他看到过许多善良的人,因为仇恨而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当时,他对这些人很不理解,觉得即便是有再大的仇恨,杀人总是不对的,以杀止杀是最不可取也最不可能的做法。

可是,现在的他,却走上了那些人的老路。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他们的心情。有些事情,只有真正处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当事人的心情。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是不能用道德,用法律便能管束的。

“这样活着,会不会太累了?”没由来地,息墨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困兽,被仇恨的牢笼困住,苦苦挣扎,不得解脱。可是,复仇了又如何,复了仇,失去的亲人也不能起死回生。

“开始会觉得累,可是如今,那种仇恨已经融入我们的骨血里,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活着到底是为什么。”白宸羽看着息墨,终是笑着说完,便站了起来,有些话,他也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便只能要这个小世子去自己体会。

“明日便要见到你的哥哥了,今天早点休息吧。”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仇恨便是生命的全部,亲情那是奢求的温暖,便如他和白翎,本是叔侄,却终是免不了拔刀相向。

“哥哥?!”听到这话,息墨滕然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白宸羽,他惊呼了一声,竟是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看着白宸羽一步一步走出水阁,临了才不忘问一句,“是贵木吗?”

若是哥哥,能再见到的,便只有和他一个时候离开的贵木了吧,他本以为贵木和他的母亲回了他母亲的部落,却不想,他竟然自己来东陆了吗?

“不是,是你的大哥哥,那个曾经在铁线河救过你,真正把你当过兄弟的人。”白宸羽顿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身后的人在听完他的话只会,双脚一软,再也站不住,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