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跟随在年少的皇帝马后,缓缓漫步在林荫小道上。一路上野花芳菲,虫鸟低鸣。三个人策马缓缓而行,不像是来狩猎的,倒更像是来出游的。
“陛下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叹了口气,沈逸之策马走到了白翎身侧,想着他们已经离皇家的队伍越来越远,不免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他看着身边的帝王,还记得初见时,在那个华灯初上的街市上,他还只是个孩子,会为自己作的诗而小小地得意,也会在被人称赞的时候脸红,可是,才半年而已,这个孩子便在学习中急速成长,变得沉默干练,变得不再轻易向别人表露心迹,与当初相比,他确实是在慢慢成长成了一个出色的帝王,可是,沈逸之知道,他并不快乐。
没有谁会像他一样,才十一岁就担负起这样的重担,十一岁,本该是孩提时代最美好的时光,而他却被案图所累,不得脱身。
“到了你就知道了。”白翎并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笑着侧过了头,看着沈逸之,“大哥,你有喜欢的人吗?应该是有的吧,我常听到宫里的人说呢,大哥经常都给她写信呢,是你家乡的女孩子吗?”
“啊?”没有反应过来他会突然这么问,沈逸之愣了几秒,才笑了起来,想到了白蔓薇,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幸福的神色,“她在平康郡,和微臣相识多年。”
“这样啊,其实刚刚遇到你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端木姑娘呢,她如今还在你的府上吧,说实话,大家都觉得你们很般配呢。”策马前行,白翎放松地笑了起来。
“微臣与端木姑娘不过是普通的朋友罢了,微臣和薇儿有约定,此生非她不娶的,待到功成名就之时,微臣便回平康郡迎娶她。”沈逸之说着,俊秀的脸也微微红了起来,他低下了头,眼中却有了坚定的光芒。
“薇儿?”听到这个称呼,白翎只觉得分外熟悉,歪着头想了想,便笑了,“沈大哥,你说的不会是白蔓薇那个臭丫头吧。”白蔓薇比他大几岁,不过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白蔓薇活泼开朗,也不顾忌他太子的身份,常常和他对着干,所以他从不叫她姐姐,一口一个臭丫头,就如同白蔓薇老是叫他臭小子一般。
“微臣倒是忘了,薇郡主和陛下是自小便相识的……”这才想起白蔓薇还有这么一重身份,沈逸之自嘲地笑了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臭丫头这个称呼倒是分外亲切啊,想来他们孩童时便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她小时候在宫中陪姐姐,所以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她仗着长我几岁老是逼着我叫姐姐,我不乐意,便常常和她吵嘴。”想起孩童时代的事情,白翎脸上有了难得的轻松的笑容,不管怎么说,那段日子还是单纯快乐的。
“我们当初都说,就她那泼辣的脾气,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得了大哥真心相待。”看着沈逸之的脸色变了变,白翎笑道,“我心里其实一直把她当姐姐,只是当时孩子气,所以不愿意顺着她的意思罢了。”
“即便是在当时,陛下也贵为太子,也是断不该叫她姐姐的。”沈逸之笑了,摇了摇头,白蔓薇的脾气,倒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变过,他想起了琅琊和息墨刚到的时候,白蔓薇逼着他们叫姐姐的情形,脸上的笑意便更明显了几分。
“我倒是喜欢她不把我当太子,只是当一个孩子。”白翎也笑了,他生在天家,从小便被人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哄着,小的时候,因为皇室子嗣单薄,所以父皇也会召了近臣家中的孩子入宫陪他们姐弟两人玩耍,可是,除了萧凌音和白蔓薇,其他的孩子大约是听了家人的嘱咐,都是把他当主子的,即便是玩起来也处处让着,倒是叫他觉得无趣。
“虽然陛下想要平等的友谊,可是,陛下就是陛下,与我等臣子,终究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是陛下与生俱来的。陛下不应该抗拒,而是去适应,去更好地利用它。”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萧溯插了一句嘴,比起他们两个的童年,自己的童年里倒是没有什么玩伴,有的也不过是山中小院和一个满腹经纶,武艺超群的老师。所以,即便是和他们一般的年纪,萧溯说起话来,倒是更显老成些。
“二哥这话,倒像是舅舅跟我讲的一般。”白翎侧头看向萧溯,算起来,萧溯与他本就是亲戚,放在平常人家,他是该叫他表哥的。这个表哥说话做事的风格,倒是和萧家的长辈们有几分相像。
“这些话,也是在跟诸葛老师学的时候,他说给我听的,老师曾说,有些人生来就是贵胄,出生那一刻便可以享一世富贵,有的人却生来贫苦。人的出生是不能决定的,然而,拥有了好的出生,还要知道好好把握,就比如臣下,臣下的父亲是皇亲,所以臣下生来便有富贵的家庭,可以请到好老师,可是,若是臣下自己不好好珍惜这一切,不去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总有一天,臣下也会弄丢这个身份,失去原来拥有的一切。”萧溯将老师原来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便是这些话,让他坚定了要来帝都谋取职位的决心。
想起老师,萧溯叹了口气,可惜他跟在老师身边的日子不够长,至少没有那个叫落渊的将军长,学来的,也不过是一些皮毛罢了,也不知,若是有朝一日与落渊阵前对战,他有几分赢的把握。
“今天出来散心,我们先不谈这些,都说了不讲君臣,只称兄弟的,”白翎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二哥,你呢?你在泽水郡,可有心上人?”
“启禀陛下,在微臣心中,国家大事高于一切,在战火尚未平息之前,微臣不敢考虑任何儿女私情。”萧溯恭敬地回答着,他的右手轻轻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在这静谧的森冷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这样吗?二哥这般爱国,真是夏启之幸啊,不过……”白翎想了想,扬起了头,看着斑驳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也变得有些飘渺,“要不,改日我从贵族中给二哥寻一个出色的姑娘可好?”
“陛下年纪轻轻,不想着怎么处理朝政,倒是一个劲地在这里给人做媒,怎么,难道是陛下喜欢上了哪家小姐,却不好意思开口?要不,让臣下上表,陛下虽然年轻,却也可以先娶个皇后,后宫安定,前朝也稳定嘛。”沈逸之见萧溯有些绷不住了,便笑着揶揄白翎。
“大哥就会笑话我,我哪里有什么喜欢的人,即便是有,”说到自己,白翎的笑容消失了,“即便是有,也不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后宫前朝本就一体,互相牵制,母后说了,我要娶的女子,必然是能助我稳定朝纲的。再说了,夏启的皇后,历代都是从萧家出来的,如今我们这一辈,适龄的女孩只有凌音姐姐……”
他说的时候,声音清远飘渺,在两位臣子面前,他没有带上任何敬称,仿佛只是少年在与自己的好朋友诉说苦恼一般。
“陛下……”剩下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帝王的婚姻,本就如他说的那般,偏偏是帝王自己不能左右的,却是难为了这个小皇帝,这么小便要知道这么多残酷的现实。一时间,三个人都不再说话,林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此时,山林寂静,三人策马缓缓前行,大家都不再说话,仿佛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突然,有什么声音划破了沉静的空气,席卷着劲风,直指向三人,就在那么一瞬间,长剑出鞘,一斩一封,萧溯迅捷地从马上跃起,斩落了从背后刺向白翎的长箭。
“陛下小心,这里有埋伏!”话音未落,便又有十数支长箭带着疾风射了过来,萧溯只身挡在白翎的身侧,剑剑凌烈,斩落箭羽,却仍是有箭从他的剑下滑落,刺向白翎。
“三弟小心。”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处于忠心还是什么样的原因,沈逸之看着近在身前的长箭,突然就舍身挡了上去。
长箭瞬时贯穿了孱弱的身躯,耳边是白翎的惊呼和萧溯的呼喊,沈逸之只觉得胸口一片钻心的疼痛,眼前只剩下血红的一片,仿佛置身于红莲火海之中。
“沈大哥,沈大哥,你要撑住,你不能死啊!来人,快来人啊!”耳边回荡着白翎撕心裂肺的呼唤,沈逸之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神志也变得渐渐不清晰了,终于,他缓缓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来人,来人呐!”白翎已经从马上跃下,他抱着满身是血中箭跌落的马下的沈逸之哭喊,殷红的血渐渐染红了他银白的软甲,他只知道在他转头看萧溯的时候,沈逸之突然推了他一把,于是他便躲到了一边,而随后掉下的居然是长箭穿胸的沈逸之。
在一旁持剑护卫的萧溯侧头看着奄奄一息的沈逸之,突然就有些感叹,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如此的拼上性命。若是当时换做是他,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舍身去挡那一箭。
“陛下!陛下!”终于有几个侍卫似乎是听到了呼喊,策马狂奔而至,在看到他们的帝王满身是血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利索地翻身下马,迅速奔到了白翎身边,想要确认他没有事情。
“快,快去找御医,朕要救沈爱卿,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不知不觉间,白翎已是泪流满面,顾不得追查放箭的杀手,他只是抓住前来的护卫,竭力地呼喊。
侍卫们都被这样的情形震住了,他们愣了两秒,似乎才回过神来,有忙着奔了出去。
“翎儿!翎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不远处,金衣华裳的妇人此刻也顾不得侍女的搀扶,她从凤辇上提裙跳了下来,踉跄着朝白翎跑了过来。
“母后,母后!”在听到那熟悉的呼唤的时候,白翎终于抬起了头,不顾满脸的血污和泪痕,高声喊道,“母后,快救救沈大哥,他为了救我挡了一箭,流了好多血。”
“翎……翎儿……你真的没事吗?”长平太后就像是没有听到那些话一样,她快步奔到了白翎身边,颓然跪倒在地,一把把浑身是血的小皇帝拥在了怀里。她声音颤抖,低声喃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翎儿,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母后,快救救沈大哥,再……再晚怕就没救了,求求你了,母后,救救他!”在看到母亲的一瞬间,小皇帝终于从低声啜泣变成了放声大哭,他带着哭音伏在母亲的怀中请求到,双手还紧紧地抱着昏迷的沈逸之。
听他这么一说,萧玲这才注意到了他怀中的沈逸之,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她松了松紧紧抱住白翎的手,抬头看着急急赶过来的诸位大臣和侍卫:“快传御医,赶紧来为沈侍郎治伤,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药材,总之陛下和本宫一定要沈侍郎活着,如若不然,整个御医苑通通去给他陪葬。”
她快速扫了一眼前来的官员,见自己的哥哥萧弈正匆匆下马过来,终是镇定了几分,舒了一口气:“萧溯你带一队金吾卫护送沈侍郎和陛下回宫,其余的人都留在这里,和萧将军一起搜山,一定要将刺客找出来。”
“是!”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领命随着萧弈一起退了下去。
“一定,一定要救活沈大哥啊……”看着人群围上来又散开,白翎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沈逸之,低喃了一句,终于也虚脱了一般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萧玲的怀里,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