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了那么多,其实都是我家的故事——是围绕父亲三次外出寻女发生的故事。按说,故事到此就该结束了,剩下的事听者自己去揣摩。可有人偏偏有“打破砂锅纹渊问冤到底”的毛病。有人就问院“你和那个张石柱到底结婚了没有?婚后在哪里生活?”“你父亲真的把虎子卖了吗?卖给了谁?卖到了哪里?”“你大哥出狱后又创业成功了吗?”“你的那位留在山里的断腿公公,他真的去告发张大顺了吗?那些拐卖你的人贩子被抓了没有?”有关这些事,我不想展开说,只向诸位听者简单叙述一下。
我和张石柱结婚了。父亲把我们的婚礼操办得很红火,像我姐和龚真的婚礼一样红火。婚后,我们到离家较近的包头市打工。父亲没有卖虎子。父亲没有卖虎子的原因除了我和我姐极力劝阻之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二哥出面帮了忙。我们是在婚后三个月后外出的,此时,二哥已由他供职的那个县的县长升任为县委书记,并且兼着市里常委的职务,享受副厅级待遇。二哥的仕途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能快速升官的个中原因,我们无法弄得清。反正他是升了,而且升得快。如今的官员,官做得越大,联系面越广,门路也就越宽。他听说我和石柱要外出打工,又听说父亲要卖掉虎子给我在打工的城市买房子安家,便也极力劝阻父亲,并拍着胸脯说月姣买房安家的事他来解决,并保证我和石柱一进入那个城市就有房子住。父亲不放心,再三追问房子的来源,二哥便如实告诉父亲,说他任职的那个县有个很有名气的房地产商,在包头开发了一个住宅小区,开发时资金短缺,就求二哥帮忙在本市的一家银行贷了一笔款,小区建成后,非要送他一套住房作为酬谢不可。二哥不要,房地产商说,你不要是你的事,但房子我给你留着,你廉价卖也好,送门亲戚朋友也好,反正是你的。二哥说,他送房子,不算行贿曰我要了他的房子,也不算受贿,因为我帮他贷款在先,他送房子在后。但为了避嫌,我决定以成本价购买,也就几万元钱的事。二哥让我和石柱去住着,买房子的钱他先垫着,等我们打工挣了钱再还他。他这样一说,我们心中就有了底。可父亲还是有顾虑。一则顾虑二哥白要人家的房子,日后犯错误曰二则顾虑我们欠着二哥的钱,进城打工不轻松。父亲没卖虎子,却把两头奶牛卖掉了,把钱硬塞给二哥,廉价买了那房子。我们的工作也是那位房地产商给安排的,我在他们的建筑工地当库管员,石柱不识几个字干不了别的,只能搬石头和灰当小工。
当年我心气高,既不想仰仗大哥,也不愿仰仗二哥,可到头来,还是仰仗了二哥。严酷的现实生活教育了我,在复杂多变的社会面前,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能高傲,更不能任性。
几年后,我们积攒了些钱,辞了工作,在包头开了一家陕北风味餐馆,生意很兴隆。我们终于走出困境,有了自己的事业。
大哥出狱后,也到包头来创业。大哥不愧是当过老板的人,依然有着老板的创业手腕。他先在那个与二哥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房地产商手中当小包工头,之后资金越做越大。三年后又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当了老板,只是还没结婚成家,独身过日子。
这里我想重点说说我的公公断腿老汉。
断腿老汉在我和石柱成婚后不几天就死了,是张大顺打来电话告诉我们断腿老汉死了。那个电话张大顺同样是跑到乡电信所打的。我们离开叉八村前,石柱把我家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张大顺,嘱托他如果家中渊其实就是断腿老汉一人冤有事,就打个电话给他。张大顺说断腿老汉是滚崖摔死的,就死在石山下。我姐夫龚真开着车送我和石柱连夜往回赶。我们赶到家时,见断腿老汉已被乡亲们抬回家中,安放在窑洞门外一个简易棚内。我们查验尸体,见头被摔破一个洞,苍白的头发都被血迹染红了。不过老汉的面目倒还安详,睡在那里,闭着眼,像睡熟了一样。我们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安葬了老人。自然,悲痛是难免的,石柱呼天喊地几乎哭昏过去,我也悲痛难忍哭成一个泪人。
关于老人的死,成了我和石柱心中一个不解的谜。张大顺一口咬定老人是上山打石头失足摔下崖头的,乡亲们也都众口一词说是失足摔下崖头的。我们也到现场看过,老人摔下崖头落地的地方,确实留有一摊血。令我们不解的是院老人断腿后上山打石头都打了好多年了,从未失过足,咋会偏偏在我们走后不几天,会失足摔下崖头呢?
安葬了老人,我们在窑中守孝七天。在第七天的夜里,石柱梦见他大回窑了,依旧架着双拐,依旧断着一条腿。他清清楚楚地听他大说,我们走后,他就去找张大顺了,劝他到公安局自首供出人贩子。可是张大顺不但不肯,还破口大骂,并且放出恶语,谁敢把叉八村买婆姨的事捅漏出去,他就让谁死。老人说到这里,对着儿子哇哇大哭,哭着说他死得冤,死得屈,他不是失足摔下崖的,而是被人推下崖的。是谁推的他,他也没看清,只是觉着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欲回头看时,已滚到了崖下。他让儿子赶快走,赶快离开叉八村,不然也会出危险。
石柱讲罢那个梦,又失声痛哭,说自己对不住父亲,不该离开叉八村,不该把父亲一人留在家里。
可梦毕竟是梦,又不能拿出来做证据,只能留在心底了。我们只能感叹,面对恶势力,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那就等吧,盼吧,盼叉八村尽快富起来,盼叉八村人尽快觉悟。
最后,还得再说说我父亲。我们离开家后,父亲一直跟着我姐过。父亲卖了奶牛,每天可做的事就是带着孙子玩,带着他的虎子玩,也算逍。快乐。去年春节,父亲备足了年货,又一一给大哥尧二哥和我打电话,让我们都务必回家过年。年三十的晚上,我们都聚在父亲身边吃年饭,连虎子也不例外。父亲格外高兴,始终乐呵呵地笑着,不让他多喝酒,可他还是要喝,说自己高兴,喝多了也不要紧。
不过,席间的一个插曲,给欢乐的气氛掺进去了一丝悲凉——已经是五岁的平平偎在爷爷怀中向各位长辈敬酒收压岁钱,酒敬到龚真手中,高声叫“爸爸”,敬到大哥手中时,却高声叫“大舅”,叫得大哥心里酸酸的,我们心里也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