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在平缓的走低,远处一亘巍巍黑影阻断了视线,还依稀可看清那是一道有着无数座高耸山峰组成的山脉,横断山脉。
祂几乎横贯了整个大陆,如大陆的脊梁般横贯东西恒古永存。
祂高峨而雄浑,沧桑且厚重,经历无穷岁月流逝,依然屹立雄决,矗立在北方,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护佑着山脉以南那片辽阔富饶土地上生活着的多灾多难汉家民族数千年。
盆地内靠近山脉的那一方居然有一面凌镜在微暗的光线下熠熠生波,竟然是一汪湖水静静的躺在那里韵养天地,遥遥望去晃似一面夺天地之造化的明镜一般,使人惊叹。
毗湖而聚的是一片大小高低近不相同充满民族特色的帐篷,参差而起,连接而居。
眼前这一切本该是一副祥和安宁,世外桃源般的画面,可此时此刻,血腥与杀戮正在残酷上演。还有一段路的距离,听不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那手起刀落间的明晃光芒跟被正在屠戮的人群,还有那杆已被燃毁近半的部族图腾,都在蔓延开去的火光中看得无比真切。
方觉双眉一蹙,霍然勒缰,紧随其后的老伍长也随之立马的同时举起一臂,身后五百游隼如臂使指般整齐化一地停马驻地,大家一同瞧向远处那片仿佛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杀戮仍在继续,血腥像是刺激了那些高举屠刀之人心底最阴暗的一面,把凶残当成了戏谑,逐马而追,在奔逃猎物跌跌撞撞间,弯弯的长刀挥合下,必有一大蓬血花飞溅。
“是狼骑!”老伍长低声语喃。
“畜生!”丸子咬牙切齿的咒骂。
本神情淡漠的勃勃在看到那杆燃焚近半的图腾旗帜后,骤然脸色大变,有着黑豹一样凌厉眼神的眸子瞬间失去光泽,变得浑浊不堪,脑海里乍现出一幕幕光影与回忆···
当年强横一时的达瓦一族雄踞着辽阔草原西北最丰盛的所有牧场,过着无拘无束的游牧生活,那时欢声笑语是整个部族一天里最基本的常态,直到盛极必衰的那一天来临,无数不满足于当下的族人怀揣着对未来的野望,带领着族中最健硕的族人踏进了制霸草原的泥沼里,最终全部没有再回来。
几乎是在一息间衰败的达瓦一族,在族中几位最睿智的长老建议下,分化出了无数分支,为了坚强的把部族繁衍下去,他们化整为零散布在整个草原上,历经积年,有些已经像一朵毫不起眼的浪花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些却历经千辛万苦艰难地传承了下来,勃勃跟石山曾经的部落就是其中一支,可惜还是被残酷的抹灭在十数年前。
眼前这个正在被屠戮的小部群叫塔托族,也是当年达瓦一脉的后裔。那年幼小的勃勃埋葬了所有族人后,开始浑浑噩噩流浪草原,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寒夜,濒临病魔跟死亡煎熬的他被一个游牧的小群落给救赎,在这个族人不多却格外真切的部群里,幼小心灵饱受摧残的勃勃再次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温暖与关切。这里的人善良而热情,对待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依然不予余力地给予了母族般的关怀,这让勃勃再次有了家的感觉。
打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勃勃也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塔托族的一员,慢慢融入了这个欣欣向荣,平凡而不失进取的小部群里,直到有一天,心底一直被他刻意掩藏的血海深仇再难压抑时,冲动使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抚育他成长的第二故乡。
随后的几年里,慢慢长大的勃勃体会到了那种浸入骨髓的牵挂,他也寻找过那份思念,可草原上的部群都是逐草而居,流动性强,那日一别,仿佛从此就天各一方,杳无音信了。
再相见时······
杀戮,血腥,就像是一个血红的印记,强行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把最不想记起,最不愿看到的画面合二为一,融化成一片猩红的恐惧。
勃勃的双瞳几乎是一瞬间变的血红,那种惊恐害怕愤怒仇恨扭结在一起,几乎让他湮灭在其中,像是被吞噬,又像是被唤醒。
渐墨的夜晚里,只有偶尔几声战马的粗重喘息传来,五百黑甲骑士如暗夜里降临的幽灵,漠然地注视着远处正在上演的血腥倾轧,谁也没有察觉勃勃的异状。
“吼~”忽然,一声压抑到极致,宛如一只受伤野兽在喉间痛苦地嘶吼,在诸人近侧响起。
那是一声悲痛欲绝的扭曲低吼,像是发至灵魂深处,饱含着无尽的悲伤跟绝望。
方觉回头刚要说话,就见一人一骑骤然发动,刹时冲出阵形,朝那一方炼狱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啊····”压抑的嗓音被释放,倾泻出无尽的伤痛,让勃勃整个人仿佛都淹没在疯狂之中。
望着那道一边奋力抽打着战马,一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瞬间远离的癫狂背影,方觉眉头一拧,当机立断的一挥手,率先提速,直朝勃勃追去。
小九、老伍长两人一左一右,轻撇马缰,下意识的慢上半个马位紧随在方觉身后发动,他们身后的五百骑做出微微调整,一个锋矢形的阵型就在几息里完成。
冲锋!······
没有杀声震天的呐喊,只有义无反顾的追随。
速疾如风拂山岗,声动似雷彻长空,威势犹贯日长虹,
整支队伍就像一支庞大的脱弦巨箭,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一往无前的直进。
距离在战马全速的冲刺中不断缩短,转瞬已到了一箭之地。
老伍长沉静的脸庞上看不出悲喜,只有坚毅的神态漠视着前方,忽然,从他口中暴喝出一声不带丝毫情感的话语,“三箭齐射!”
话音刚落,“嗖···嗖···嗖···”尖锐的嘶鸣乍起。
没有任何人质疑,就连方觉也不例外,只有不断离弦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在回复他。
一息间,箭外之地箭如雨下,
所有目标都是骑在马上,正在行凶的人。
奔腾如一颗颗炸雷般的马蹄声,其实早就惊动了这批骑军,只是他们大意的以为在自己所控的地盘上,不定又是那一批想来打秋风的友军,直到借助炽烈火光望见那一身身黝黑像是从地狱中冲出的铁甲,才一个个恍然大悟,惊恐欲绝。
惶恐的气氛就像是瘟疫一样,转瞬间就蔓延至整个火光照亮的地方,慌乱惊惧不期而至,一声声叫嚷里,那些正得意忘形的人开始推搡着夺路而逃,只是惊叫声才喊嚷出口,就被一支支追命的箭矢带着惩罚与杀戮的力量给射个对穿。
方觉的目标并不是这些个散乱无序,正在烧杀掳掠的骑卒,而是一帮聚集在一起约有数百人的大股骑军,冷冷的望着火光里那杆狰狞的狼头旗帜,方觉一马当先,头也不回的喝道:“丸子段薛···”
段薛咧嘴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狞笑着朝丸子使了个眼神,丸子同时也是了然的一笑,两人没有之词片语的交流,但却都不约而同的拨转马头,朝那些大多还在彷徨的散骑们扑去,共同跟出的还有两人身后各自的一标人马。
此刻方觉凭借胯下神骏战马的优势,早已追上勃勃,侧头冷冷瞥了一眼,痛苦之情几乎占据整张面容的勃勃,沉声喝道:“你也去!”
连眼瞳都几近赤红的勃勃看着一脸冰霜的方觉,木讷的眼神里现出几许挣扎,最终还是调转马头,朝段薛丸子那边追去。
方觉倒提着龙牙长枪,面无表情的盯向前方那些已然在短暂慌乱中恢复过来开始摆出防御阵型的数百狼骑,猛的一夹马腹,这匹来至西域大宛的名驹一个大跨,速度明显又快了几分。
三十步,这是敌我双方的距离,方觉霍然拉下面甲,右手龙牙一抬,直指敌方最前排一名狼骑。
二十步,已能清晰地看见狼骑们的表情,那一张张愕然失措的人脸,带着惊诧与难以置信就这么直愣愣的望过来,仿佛是在瞧着一群憾然无惧,慷慨赴死的人。
十步···
“举枪、列盾···”狼骑有百夫长在疯狂嘶吼督促。
五步···
人骑,尽在眼前。
三步···
方觉把龙牙夹在腋下,用力抓紧平举,面甲下射出的两道幽幽目光,冷冽,锋利。
“嘭···”下一霎,巨大的撞击声顿时激荡满场,不绝于耳。
全力的冲撞,像是一杆冲击水面的横木,无可阻挡,让仓促摆下防御队列的狼骑一阵人仰马翻,整个阵型立刻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方觉手臂用力,把一名被龙牙毫无丝毫阻怠刺穿的狼骑给挑离自己的坐骑,双手朝前一翻,那名还未死绝的狼骑就被他狠狠的给甩了出去,重重砸在正前方一名狼骑的战马脖颈处,战马哀嚎一声,轰然倒地,连带着它的主人也一起倒下。
方觉没有再去望那倒地的二人一眼,疾速如风,胯下雄健的高大坐骑还在冲刺,他手中的龙牙瞬息在围过来的三名狼骑胸颈间一一点过,快若流星,让那三名狼骑目不暇接,根本做不及反应,下一瞬三股血泉就喷涌而出,在惨叫声中交汇成一阵血雨淋下。
陨石加上千年寒铁所锻造而成的改良版三棱军刺,刺穿那只有一层皮甲包裹的胸膛简直就像捅破一层纸张般轻易而举。
鲜血在身后铺就成一条猩红的道路,没有谁能阻挡方觉行进的步伐,继续前行,他气势无双,就仿佛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摧毁防御,割裂阵型,那柄逐用顺手的龙牙,在起落挥舞间,翻转如飞,宛若真是一颗嗜血的獠牙,饥渴、尖锐,在一个个装满血液的载体上轻轻掠过,如饮甘霖,留下的只有一具具绝望的尸体。
身后一个个狼骑不断坠马,方觉根本不屑再去看上第二眼,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不要说是战时,就是在平常想医治被三棱军刺造成的恐怖创伤,也不可能,除非会方觉认知中的那种特殊缝合方法,还要同时加以输血辅助,不然光是流血就能把人淌死。
所以,就算身后坠马的狼骑挣扎着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最终他的命运依然被注定。
锋矢冲锋阵型不断推进,遇到的一切阻碍都被摧枯拉朽般的碾压粉碎,整支队伍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狂兽,势不可挡。只转瞬的工夫,已经冲刺到了数百狼骑防御阵型的中心位置,层次分明鳞次栉比的队列丝毫不乱,虽不时有袍泽负伤或落马,但很快他空出的位置就会被旁边的手足给填补上。
那些不幸落马的袍泽也都趁着被主力割裂开的敌阵空隙合围前,竭尽全力的聚集到一起,互为犄角,等待着主力大队再次回头的时刻。尽管身陷重围,可他们那一张张比往日更加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忿和绝望,因为他们坚信都尉大人不会抛弃一名手足于不顾,那怕是一具已经冰凉的尸身,他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慌乱的等待,尽最大可能保全自己安危的等待。
不过就算等不来重回队伍的时刻,也无悔无憾,因为为国捐躯,国必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