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动,如闷雷掠空般的马蹄声声势惊人,由远及近,炸响在轰鸣耳际,似远处有一道凝聚气势幻化成利刃,破开如墨夜色,锋利冲出。
尽管这数百骑人人身负疲惫,但不屈的意志从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眸中迸射而出,透着无尽的战意与自强,瞬息而至。
铁甲成军,彪悍骁勇,这才是精锐之士!
数百骑在最前方一哨骑的引领下,不需停马驻望就准确无误地从两支大军留下的空隙中,疾驰而过。
交错而过时,方觉瞩目那杆‘卫’字大旗下朦胧依稀的身影,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暖,旋即不再迟疑,疾速驶离坡顶,向后方激进。
目标,一里外。
顷刻,至。
方觉挥起一臂,同时勒马驻行,身后数百骑也齐齐停住,整支队伍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干净利索的不带一丝拖沓。
最前方引路的哨骑也停下马速,只是震骇的神情怎么也从面甲遮挡不住的双眸中流露而出。
“下马休整!”没有多余的命令,方觉翻身下马。
数百骑几乎同时下马,开始有序的以伍标为单位,纷纷就地休整起来。
将近三个时辰的疾速狂奔,不说战马饱受煎熬,就连人也是一次承受不轻的考验。士卒们下马后,并没有立即躺卧,而是都在用为数不多的净水洗涤自己坐骑的鼻腔,然后是一边喂水、喂料,一边自己囫囵吞食着食物,直到自己坐骑从粗重的喘息中渐渐恢复过来,才个个的颓然倒地,就依偎着自己最亲密伙伴的身边休息了起来,不大一会,场中就传来高低不一的酣睡声。
身临其境,那名身着淡红色亲卫衣甲的哨骑,从这些细枝末节处就能见微知著,也同时明白方觉能这么快崛起是有一定道理的。身在先天条件优越的亲卫营,见识过太多将校的练兵义要,军行令止,训练有素,能达到这种程度的,整个要塞军团不会超过三家,而且还是那位列前茅最精锐的三甲才可以比拟。
哨骑快步来到方觉身侧,神情愈发恭敬,这不是对上官的曲奉,因为这在先天优越感爆棚的亲卫营根本不复存在,况且还是对一名斥候都尉,哨骑从内心表现出来的那种敬意,只是一名军人对强者的油然致敬。军中向来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没有世俗的那些蝇营狗苟,作伪不得。
方觉撩起面甲,露出和煦微笑,率先开口道:“兄弟辛苦,等来日回到要塞,有暇寻在一起喝酒。”
这名身材高大的亲卫看样也是一个爽利之人,慌忙回礼,露出一嘴白牙笑着道:“大人辛苦,卑职跟大人这一路不堪一比,等回到要塞,卑职必会前去拜见···既然,军务已毕,属下也要前去复命了,大人保重!”
方觉笑容依旧,直到注视着那名亲卫绝尘而去,才对刚刚清理好两人坐骑的小九,柔声道:“妳也去休息一会,说不定我们会很快重返战场。”
小九比天宇最明亮星辰还要晶莹的美眸眨了眨,笑容恬静,只不言不语地注视方觉的双睛,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但态度已经展露无疑。
方觉无奈苦笑,这丫头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随谁,有时候真叫人很无语。
见如此,太了解小九性子的方觉也就不再催迫她,反正一会自己也要休息,那时才是她能安下心来的时候。
方觉向队伍休整的外围轻轻走去,不用说,身后那个丫头这会必笑的像只小狐狸一样得意。
短短的一路,袍泽们三三两两或靠或依在一起休息,甚至有些手足在医官的包扎中就已经沉沉睡去,低沉的鼾声在耳畔此起彼伏,没有惹人心烦意乱的不耐,反而是彼此心境最好的安抚。
来到外围伫立在这向坡一侧眺望的老伍长身边,还未等方觉开口,老伍长已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道:“据我的经验推测,这两万多骑很有可能是狼族五部中最擅奔袭的疾风部,小子,你说我们两营不足万人能否与之一战?尽管咱们占尽天时地利,恐怕这仗也着实不太好打。”
在脑海里快速脑补了一下对狼族五部中疾风部的认知,其实偌大偌杂的草原狼族部族又何其多,只是这五部最出色,所以被人常以五部冠之。疾风部在狼族里又有疾风狼骑之称,向以迅疾如风,行动迅捷著称,整体战力在五部中不算太出色,但若论诡谲狡诈,阴险狠辣却是五部当中无人能出其右的。
对上叫草原各部闻之色变的疾风狼,虽说是以逸待劳,占尽地利之势,但毕竟是以弱对强,老伍长的担忧不是惴惴不安的杞人忧天,而是结合自己实力跟对方比较下的隐虑。
大陆数千年的战争史,不是没有以少胜多的战例,你要是熟读历史,定会发现这样的战例在历史的浩瀚长河里比比皆是,以弱凌强,以少胜多,这种奇迹总会在那个时代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让人心潮澎湃,欲向往之!
方觉没随卫青鸾亲自上过战场,但这些年的传闻却从不绝于耳,抛去大夏长公主的身份不说,光凤凰军团的将主,统率着十数万桀骜难驯的骄兵悍将,更把天下第一要塞治理的犹如铁桶一般,这岂是一般常人能与?
赤羽营的营主风凌熀此人,方觉知之甚详,毕竟是安身立命之所在,其人绵州大族出身,世家子弟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那种骄纵跋扈,当然那种浸入骨子里的优越跟骄傲在所难免,但并影响此人的优秀,心有沟壑,智计过人,是方觉对他的评价。
既然两个身份显赫同时又智超常人的当世人杰,摆明车马,淡然处之,又岂会自误!
想通了当中关窍的方觉不由笑了。
这是一种自信的笑,与情感牵绊无关,是一种对自己生死袍泽无条件相信的笑容。
发至肺腑,源自灵魂。
老伍长正好瞧见,胡茬满面的脸色当即有些不悦,瞪眼道:“臭小子,老子在这发愁,你却在这看笑话。”
方觉知道,这样的误会根本毋须解释,不然会自寻烦恼,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笑意依旧的岔开话题道:“您老这心操得···”
此话一出,见老伍长有瞬间发炸的迹象,方觉急忙接着往下说道:“您老觉得咱们营主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呃!”正准备突突一顿的老伍长闻言一怔,不明这小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刻有如此一问,但还是下意识的顺着这个问题思考起来···
风凌熀这个人怎么说呢?···
老伍长不知觉瘪瘪嘴。
看见老伍长这个动作,方觉嘴角翘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可能是一时间难以找到准确的措辞,老伍长轻轻砸吧两下嘴,片刻后才说道:“有世家子弟的凌傲,治军严苛,但奖罚分明,从不贪墨士卒的战功与饷银,这点难得可贵,也许是人家本身出于大族世家,根本不屑这些龌龊。去年···”
中规中矩的评价。
听着老伍长有开始跑题的絮叨,方觉赶紧提示道:“行军打仗方面呢?”
被人打断述说的欲望,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老伍长很是嫌弃的瞪了方觉一眼,见后者直接无视,只能无奈,“行军布阵···营主大人熟稔到几乎信手拈来的地步,智谋迭出,从军八载,未有败绩,不然咱们赤羽营也不能在军团里名列前茅,这些你小子不知晓,还来问我?”
方觉答非所问的继续问道:“那您老觉得咱们将主大人呢?”
“长公主殿下?”老伍长再次被问的一呆,不过很快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由衷的钦佩,肃然起敬道:“巾帼不让须眉,英姿无双,覆盖寰宇,身为天潢贵胄代天子牧军,把雄关经营的就像是一座不可攻陷的要塞,这份能力,不禁老汉,可以说让天下间八成的男子都汗颜,大夏这难得可贵的二十年和平时光,公主殿下功不可没!”
这回临到方觉愣住了,他着实想不到卫青鸾会在军中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过了半响,不见回音,老伍长撇过头见方觉还在那怔怔出神,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到底想说啥···”话说到这里,老伍长眼神忽闪,有些恍然明悟。
回过神来的方觉笑意浅浅,“您老想明白啦?”
是啊!如此两位冠绝当代的杰出人物布下的阵势,必是无懈杀局,何来自己操心,真是、真是···
思绪到这的老伍长忽然想起了一句市井糙言:媚眼抛给了瞎子,表错情了啦!
尴尬,真特么的尴尬,又丢人在了这小子面前,尽管夜色墨染,可脸上的燥热依旧叫老伍长恨得牙痒痒。
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明明通透其中关窍,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却扯东拽西的引缀,就是想看老子的笑话,真是用心险恶!
“哼~”老伍长重重的冷哼一声,转身甩袖离去。
“老伍长您这是干啥去?”某人窃笑着,在身后恬不知耻地喊了一声。
老伍长头也不回,犹如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睡觉!”
“嘻嘻···”
“哈哈···”
浅笑的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大战肃凌下的压力似乎有了一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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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顶,从那片漆黑幽静的地方收回幽幽目光,挥挥被钢铁甲胄包裹的纤纤玉臂,让那名回来复命的哨骑离去,美眸开阖间,那束隐藏其内的情感又被深深掩埋,留下的只有森森肃然,浓浓的煞气从她那纤弱的躯体中源源不绝地溢出,升腾于空,与其余万千气势凝聚汇合,集结成一种无形无状的势,犹如一头擎天的战兽匿伏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高空,俯瞰着,吞吐不定,仿佛随时都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坡上,八千铁甲无声无息,却威势滔天。
坡前,黑暗里再次传来晃似擂动天幕般的马蹄声,踏动天地的气势更胜适才,逼迫的夜幕都在不停轻蠕。
一点、二点、点点···
直到无数火把会聚成的光点出现在眼界里,那股劲烈的气势才真正展现。
慑人心魄,动人神魂。
无数的狼骑以铺天盖地之势掩来,没有停顿,没有减速,浓烈的杀机似乎使他们忘却了所有,猩红双眸里的疯狂取代了一切。
在无数光点下,都展露着一张狰狞可怖面容,嗜血、凶残,扭曲着发出一声声怪异的嚎叫,无视生死的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