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心神,保持速度,不要被外物所迫,注意自己脚下!”老伍长在一侧声色俱厉的朗声呵斥着,让那些有点失色的士卒都蓦然醒神,个个收敛起躁动不宁的心绪,开始闷头赶路不再被身后的声势所扰。
关键时候还是得有像老伍长这样有经验、有担当的老人站出来。常年厮杀在疆场能够幸存下来的经历,足以使他们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凶险时,心境稳如磐石。他们能把这种从容不迫跟视死如归传递给身旁所有人,好让那些在战场上还显稚嫩的同袍,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就在大家逐渐平稳心绪的时候,老伍长却加快几步来到方觉身侧,有些灰白的眉宇间隐隐凝蹙着一缕忧虑,对着方觉欲言又止,一副踌躇不决的模样。
方觉扭头望来,恰好瞧个正着,心思电转下当即明了些什么,不由打趣的微笑问道:“什么事把您老愁成这样?”
老伍长见他还是这份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环顾一下四周,见周围都是最亲近之人,也就没了顾虑,沉声说道:“大军这样行进不是个办法,狼族跟的太近了,只要出了这段路,往峡谷方向就是一马平川,以狼骑的速度会很快追上我们···”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才又接道:“不是要与赵立鼎将军的大军汇合吗?将主怎么会选择一条偏离路线,而且还是一条最不好走的路走?”
这样的疑问恐怕不止在老伍长一个低层军官心中萦绕不散,只是军人的天职叫他唯命是从,直到此刻才在紧迫之际稍稍坦露心声,吐出郁结在心里的困惑。
军中等级森严,最忌下属无端猜忌上官,这样的不解困惑定是在老伍长心中凝压许久,这才在周围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讲出。
同样的疑惑方觉心里也有,只是在记忆里,前世那种比今生更严苛的军人天职铸就下,潜移默化里就有了服从命令不打折扣,不问缘由的规则,就算有再多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没有条件可讲。但这一切并不能抹去心里的活络,问题就像一条路,至于怎么走近跟容易,就得需要你自己去解决了。
一道精光在方觉眼中随闪而逝,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回答道:“对此我也很不解,但将主大人此举必有深意,至于后面的路怎么安排,我想以将主大人跟风营主的睿智,定是已经安排好,我等只管执行就好。您老在军中时日长,啥时候见将主大人做过无用功,叫人失望过?”
方觉很巧妙的把这个沉重话题给转了回去,老伍长虽感到有那里不对,但出于对将主大人无条件的信任跟敬仰,还是使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倒是,将主大人虽是一介女流,但其文治武功皆是翘楚,拥有的智慧更是深渊如海,岂是我等所及的,嗯,她这样做必是有深意。”
毛躁的丸子在一旁刮了半耳朵,顿时接口道:“要不小觉,你去问问青···请示一下?”
方觉怎会听不出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青姐”,撇过头,隐晦地瞪了一眼这个口不择言的家伙,叫丸子心虚地缩缩脑袋不敢再吱声,“你以为是喝水吃饭呀?还请示一下,大军正在行进,非紧要军情奏禀,将主大人是你说见就能见着的?”
“胡闹!”老伍长也吹胡子瞪眼,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
一句无心之言,引来这般不是,丸子觉得这地是没法待了,都快引起公愤了,顿时很明智地悄减马速,落于几人身后。
刚刚落后几步,就忽然感到身边有异样目光投来,抬眼看去,正瞅见秀才那张白净面孔,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自己,刹时丸子怒了,回瞪过去,怒道:“你笑什么,有毛好笑!”
“呃~”本一副幸灾乐祸的秀才倏地被噎得无言以对,刚想回驳几句,但明智的想起,这时跟这小子斗,明显不智,犹豫一下,秀才还是把一脸吃瘪,表情并未完全消散的头颅忿忿扭到一边,孑然一副大人不与小人一般见识的模样。
“哼~”丸子也是重重一声鼻音,把头转到另一边。
看到两人的孩子气,老伍长与方觉相视一笑,都是无奈的摇摇头。
大军就在这种既紧张又有序的进程中,稳稳朝前行进着,远处矗立如巨剑插入云霄的山峦,渐渐在眼界里变高变大,苍劲而古朴,陡然形成一股雄浑浩博的天地之力凝聚天宇,威压在前。博浪山虽没有横断山脉那么巍峨高耸连绵不绝的大气磅礴,但在地处平缓的草原异军突起,犹如一支独秀般矗立,更能造成视觉上的震撼。
看着越来越近的雄壮山体,抉择已经迫在眉睫,卫青鸾秀眉拧川,神情显露出一缕淡淡的哀伤,不着痕迹地朝身后某处瞥了一眼,明眸中倏地毅然决然闪过一抹决定,她朝身侧的如画微微颔首,通晓其意的如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银牙,打马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风凌熀瞧见这一幕,一对黝黑的瞳孔顿时一缩,饱含深意地望向队尾方向。
“将主军令,命赤羽营都尉方觉率百骑先行,前去接应赵立鼎将军的大军!”
方觉愣愣的看着宣完这道军令就头也不回离去的如画背影,久久不语。
事到如今,在这道军令之下,所有事在方觉心中汇集串联豁然明朗······她果然在兵行险招,这也就解释的通,为什么她会以一军团最高主帅、统筹着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之家国门户的重任与职责,更抛弃无上尊崇身份亲临险地,她是在以身做饵,诱使狼族不得不前赴后继,不计后果,不计损耗的蜂拥扑来,只为营造出一个假象,设定一个局,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倾尽所有打上一场彰显彼此实力的大战。
她,又或者是朝中某些手眼通天的大佬在以天地为盘,众人为子,下着一局举世都将瞩目的大棋。
这样的筹划定不会临时起意,必是早有谋算,只不过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而这个引子······恐怕就是从呼赫儿莫这位狼族南院大王出使西域开始的。
心思电转下,方觉已经把所发生的前因后果揣测出个七七八八,只是有一点想不通透,那就是为何在这最后关头把自己调开·······
难道妳对最终的结局也不乐观?
还是为了那出现的万分之一······而保全妳想保全的人·······
方觉陷入沉思当中。
这样突兀的军令,不禁叫方觉愣在当场,就连老伍长、丸子、小九、秀才诸人也都面面相觑困惑不解。
“······这是何意?”呆了一会的秀才喃喃自语着,像是自问,也像是在问诸人。
离他最近的丸子也是一头雾水,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把求解的目光投向一直在他心目中有着‘无事不能解’的方觉,可惜这回没能得到任何的提示。
小九柳眉紧锁,面露深思神情,皓目中有光芒闪动,思索片刻后,才目光复杂地望向方觉。
“将主大人这是在置死地而后生啊!······”老伍长盯着愈发近的博浪山,许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秀才跟丸子四目交汇了一下,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迷惑,不禁把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老伍长,“此话怎讲?”
要搁在平时两人问出这话必会遭到一顿数落,可此时老伍长明显没了那份兴致,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解释道:“要去找赵立鼎将军的大军,是不是得往峡谷方向去?”
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丸子、秀才不约而同的点头。
“既然大军都要朝那个方向行进,那还为何特意下令我们去接应赵立鼎将军?”
这个问题本就是丸子、秀才等人费解不懂的地方。
“·······”二人茫然相对,不知该做何答。
这会的老伍长似乎耐心出奇的好,继续解释道:“以将主大人的睿智岂能看不出在这段路程结束后,前路平坦宽阔,最适合狼族大军的铺展,敌方本就多过我方数倍,又在对方擅长的奔袭下,我方将面临什么样的威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秀才、丸子也不是初入军伍的毛头小子,这点远见还是有的,其实真要等到那时,‘威胁’这词还是老伍长望轻着说的,一个不慎恐怕就会有全军尽没的危险,毕竟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完全预料,就连古往今来那波处在最顶峰的名将,也不敢保证能真正完全掌控整个战局。
这句的点拨,刹时在两人的脑海中劈斩出一连串火花,像是想到了什么,居然同时动容的失声说道:“难道···将主想去博···浪···山···”
老伍长回头瞅了他俩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你俩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的表情。
两人还震惊在自己的猜测当中,那还在意老伍长的鄙夷眼神,“可那样,我方就只能困守孤山了!”
“所以就得靠我们去接应援军了。”老伍长神情凝重的缓缓说道。
在脑海里以极速演算了一遍的丸子,神情失去了常态,失声大喊道:“这样做太冒险啦!小觉···”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丸子与方觉心里都清楚,所以丸子忙不迭的朝方觉提醒着,可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从得到这份命令,至始至终,方觉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平静的有些异常。
当丸子准备再次出言时,却被小九拦下,猜出些端倪的她比谁都明白公子此刻内心的挣扎,只是公子从不会把那种情绪轻易表达。
前方那面鲜红的浴火凤凰旗帜,还在迎风摇摆,像是在做临行前的告别,也像那张如花玉颜娇笑嫣然,方觉深深望了一眼那道模糊依稀的倩影轮廓,眼神中划过一道厉芒,猛然转头扫向正在等待他下令的诸人,最终把目光停在老伍长的面容上,刚准备张嘴,却被老伍长抢先一步说道:“我就算了,把这个机会留给他们这些年轻人。”
老伍长似乎看透了方觉心中所想,语气平淡中带着释然的决绝。
方觉一怔,随即看出老伍长的坚持,重重点了点头,转而对秀才跟丸子说道:“我与老伍长率一百精骑前去接应赵将军,你们率余下兄弟随营主大人跟将主一同赶往博浪山,固守待援!”
看到丸子刚要张嘴反驳,方觉当即冷声斥道:“这是军令!”
张了张口,却只能无奈应从,丸子神色沮丧,也有些黯然。
这是三人从军二年以来唯一的一次分开,早就习惯一起共进退的丸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方觉也感到刚刚的语气有些重了,他伸手搭在这位一路陪伴自己的兄弟肩头,语重心长的道:“帮我保护好她···”
有些颓废的丸子蓦然抬头,他似乎从方觉的语气中听出一种不寻常来,更在自己兄弟包涵深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份托付的责任,当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也保护好自己!”看到理解的似懂非懂丸子,方觉展颜一笑,又加了一句。
丸子也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瞳里探询意味很足,但很知分寸的没有过多说什么,只用很怪异的腔调说道:“你可欠我一个解释!”
抓住肩头的手掌使了一下力,兄弟两人同时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