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头盔已经摘下的卫青鸾露出她那张风华无双的脸颊,浅笑颔首,“陈校尉辛苦了,山上一切可准备妥当?”
众将为首的一人,身材中等,红脸大眼,更出奇的是他那一双手臂,要足足超过旁人三分之一有余。当听到卫青鸾如此一问,这位在驻守要塞十数万边军中独树一帜的射日营营主陈庆之校尉,微微躬身,双臂环抱,礼敬道:“一切都是属下份内事,要说辛苦,还是将主大人您带着亲卫营跟赤羽营的兄弟们转战千里才辛苦,属下在此只是摆弄摆弄防御,何来辛苦,安逸倒是不错。”
卫青鸾浅笑不语,一双凤眸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对于卫青鸾的清冷态度,在边塞戍守十余年的陈庆之早就司空见惯,一点也不觉的是被故意冷落,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斥候模样的兵卒却快步来到其身后,附耳低语了几句,又快速退去。
陈庆之本笑意盈盈的眼神,在听完那名斥候的禀报后,瞬间锋利了起来,就像是两支箭簇闪着寒芒,透着无尽的杀意。
一直紧跟卫青鸾身侧的洪通一瞬间就敏锐的感受到了那股威迫,下一霎,人就挡在了卫青鸾的身前,随身的长刀也同时离鞘,怒目圆睁,直直地盯着陈庆之眨也不眨。
对于洪通的举动,陈庆之先是愕然,随即就明白了过来,知晓是自己太过冒失的随意流露气息,引起了误会,当即后退一步,再次躬身行礼道:“请将主恕罪,属下并无冒犯之意,只闻哨兵来报,说数万狼骑已距此不远,属下一时愤起,控制不住气息流转,才······”
“无妨。”卫青鸾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神色自若的打断陈庆之解释,莲步轻移,越过挡在身前的洪通,朝用山石堆砌而成的钩子崖隘口内走去,同时下令道:“既然追兵已近,速速传令将士们进寨吧!”
“喏!”身为亲卫营副统领的洪通迅速领命,并朝一旁的一名亲卫示意了一下,那名士卒重重点头,返身朝山下疾奔而去。
见卫青鸾确实没有见怪之意,陈庆之也为自己刚刚的冒失暗暗捏了把冷汗,战事期间,又身处复杂境遇,一点点无端的过失,就会造成不必要的猜忌跟误会,同而引发严重的后果。好在,身为女儿之身的将主大人却有着叫许多男儿汗颜的宽广胸襟,从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耿耿于怀。
心思在脑海中风驰电逝的转动了一下,陈庆之霎间放下心事,快步追上已经临近隘门的尊贵身影,心中那份恭敬在不知不觉中滋长。“山上大寨也已安置停当,您率亲卫营的兄弟们长途奔袭,必是疲惫,可先行去那里稍作休息,这钩子崖隘口就放心交于属下,只要有射日营跟属下在,不管来多少狼族,属下绝不叫他们越过雷池一步。”
进入隘口好奇的观望一番后的卫青鸾,侧身让开道路,叫身后的将士们陆续行进,而她却停下脚步,道:“既然高濂老将军推荐了你来布置钩子崖,那么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老将军戎马一生,可以说把什么都奉献给了大夏。这些年,虽说因为年事已高不再过多垂问要塞事务,但老将军的金玉良言绝对是为国为民,不会参杂一点的个人因素,就算参杂了,也是对某人某物的异常看重,而不是徇私。”
提起高濂春秋这个名字,陈庆之有些不淡然了,这位在诸国中都有赫赫威名的老将军,一生戎马,披荆斩棘,追随先帝和镇国方老公爷鞍前三十余年,从一介小卒成长为为国牧守边疆的一员大将,管中窥豹,就可见其资质高低。
而自己更是被慧眼如炬的老将军,从多如尘沙中的边军里提拔上来的一员,感恩涕零不能表以寸心。
老将军也曾不止一次地强调,感恩戴德不如为国尽忠。
就这样一个快要步入暮年的可敬老人,你要说他徇私,那么,什么是私?什么又是公?
这一次的破格推荐,比自己合适据守钩子崖的人,在军团里,不仅有,而且好几位都是自己自愧不如的将军校尉,但这份重责,同时也必将是份留名青史的荣耀,就偏偏落到了自己肩上,这份看重,这份信任,叫陈庆之数夜辗转难眠,忐忑之余,更多的是感恩。
所以,这次秘密前来博浪山,他竭尽全力,花费十二分的心力,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无一漏洞。
好让山下不知会要来多少的狼族们,无一丝可乘之机,更让数千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袍泽们,无一点后顾之忧,如此,就算对得起老将军那知遇之恩的千万分之一了。
在战场上从不折腰的汉子,这会连讲话都有些颤音,“对于将主跟老将军的信任,属下无一回报,必将誓死效忠大夏!”
“能不死,最好还是不要轻言死字,留着有用之身,才能更好的为国为家为人。”卫青鸾纤细修长的身形看上去比陈庆之还要略高一些,几人就站在路边注视着亲卫营的将士们从身前快速通过,看着那一张张有些疲惫,却充满朝气的年轻脸庞,她始终浅笑嫣嫣,微笑以对。
尽管这张无双的容颜早就印刻在心灵深处,但每当面对她时还是让人不能自以的悸动。
一名名亲卫营的士卒快步通过,步入山顶处那片更大的石寨之中,但就是在路过的那短短一息里,这些曾经身份非凡的年轻人们,个个眼神闪动,充斥着倾慕、敬佩的神色。
事先早有射日营的人对这些刚刚入住的袍泽进行引导跟安置,所以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不见一丝紊乱。
果然,老将军说的没错,陈庆之此人善守,同时内政更是出彩。
在军团数十名校尉当中,一向低调的陈庆之存在感并不强,比起像风凌熀、白飞城之人显得太过平淡无奇,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进入了高濂老将军的法眼,在合适的时候,用在了合适的位置,那么显而易见,得到的成效绝对斐然。
“陈校尉,我们困守一隅,尤其是现在看似有利,实则为兵家大忌之地的孤山之上,我们数千兵卒最为紧要的水源,我相信陈校尉也已经解决了吧?”这是目前卫青鸾最为担心的地方。
不是她不担心别的,而是她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的博浪山到底储存了多少军用物资与器械,光粮食一项,就储存了将近足够一万大军吃三个月的,更有箭矢、替换甲胄、兵器等不计其数。
水,才是现在迫在眉睫的大事情,数千人的饮用,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自备就能解决的,更无法预料的是,这场双方都预谋很久的战事,要持续多久。
在出发之前,几乎每天卫青鸾都能从书面上读到或多或少的物资军械运出要塞的批文,当然,这些只能秘密进行,亦或者夹带在别的出关物资当中,到最后都毫无痕迹的转运到博浪山来,就算被有心人察觉,一时半会也绝摸不清这些物资的最终走向。
其实,让卫青鸾下定最终决心,实施这个庞大计划的诱因,就是陈庆之传来找到水源的消息。
提起此事,陈庆之有些黝黑的脸上多了份欣喜,更多的却是一种庆幸,他稍一侧身,抬起异于常人的手臂指向一个方向,道:“多亏齐先生的提醒,更派来数名堪舆好手,经过反复勘察,最终才在先秦时期的遗址上发现了线索,在一处异常隐秘的洞穴底部找到一口泉眼,经过再三挖掘整理,现在泉口扩大,出水大大增加,属下让那几位堪舆大师测算过,足够大军饮用。”
卫青鸾点点头,同时也被勾起了一份好奇心,出言道:“走,咱们去看看···你们就不要跟着了,有如画跟洪通就行。”最后一句是吩咐那些紧随身侧的亲卫。
山寨内地域有限,满地皆是军卒,浑然成了一座次序井然的军堡,只要不是山寨被敌军攻克,卫青鸾的安全问题几乎无懈可击。
明白此处的洪通旋即也就不再坚持,朝周围属下微微一点头,顿时十几名精悍的亲卫同时转身列阵离去。
望着离去的那十几名浑身还溢荡着浓烈杀伐之气的亲卫,陈庆之不禁暗暗点头,果然洗礼自身的地方还是战场,这些在军团中一直风评不佳的亲卫营,在经过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之后,陡然变身,开始有点精锐的样子了。
陈庆之也没带多余的人,转身吩咐了一下身边的诸将,就只身领着卫青鸾三人朝山后一处走去。
隘口内,地面经过简单平整,不再像上山时的路况那般碎石遍布,蹒跚难行。小一点的碎石都被一堆堆清理在一旁,而大块的石头则被整理出来,堆放在隘口石墙后面,到了战时,这些遍地皆是的东西将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战备已经开始,战斗即将打响,一路走过,来来往往都是士卒们匆忙的身形,在路遇一行四人之时,也只不过稍稍驻足行礼,随即就快速离去。
这座在历史长河中快要沉寂二百年的大山,似乎在幡然间再次焕发出了蓬勃生机。
四人辗转几曲向山背处走去,这里开始变得荒芜空荡,但依稀还有一些残存的先人遗迹被半掩埋在山土之下,露出被岁月侵磨过的沧桑斑迹,又蹒跚步行了一会,在前方一处低洼的山壁下,蓦然露出一个幽深的洞穴来,见此,四人不禁都是精神一震,脚步在不知觉间加快了几分。
“来人止步!”突然一声暴喝,在空旷的四野响起。
没等洪通做出戒备,陈庆之已孑然回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几处隐秘的角落里才慢慢站出几道身影,人人手持强弩对准了这里,当看清来人是陈庆之后,才有一人迅速迎来,“原来是大人,不知大人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无事,你们继续严守,我下去看看水源。”陈庆之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吩咐了一声就率先朝山壁下的洞穴走去。
那名守卫虽有些不解,可还是在一声应诺后隐去。
洞穴不大,但却格外幽深,每隔十数步山壁上就一支火把在吱吱燃烧,摇曳的光亮正好把通道的黑暗驱散,让昏黄的光线一直呈缓慢的坡度向下延伸出去。
“尽管这里不易发现,但事关重大,属下怕被奸细混进来作怪,还是派了一伍游隼驻守,以防万一。”陈庆之一边头前带路,一边解释着刚刚那几名埋伏士卒的作用。
“非常时期,谨慎对待,无可厚非,陈校尉你做的很好。”
卫青鸾的话在身后幽幽传来,是肯定,也是嘉许,陈庆之嘿嘿一笑,不再多言,只顾头前领路,还不时提醒一下脚下路况。
就这样,走过一段不短的距离,一行四人来到洞穴深处,这里到处都是新近开凿的痕迹,被斧锤敲打过的山壁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烁着光芒,流彩异常。
再前面一点,有着一洼水潭,水面上氤氲缭绕,薄雾弥漫,偶尔间,还夹杂着一股湿气扑面而来。
卫青鸾快步来到潭边,俯首一看,只见潭底的石块都清晰可见,再远点还有一串串的气泡在不断翻滚上涌,她缓缓蹲下撩起一捧泉水送至嘴边,甘冽清甜,似一股甘霖入口后又沁透心底,一刹那整个人都舒爽了几分,顿时一抹笑意开始在其唇边舒展。
望着眼前这一丈见方的泉水,卫青鸾的心才算真正落地,至此才算是真正的再无后顾之忧,她转过身,朝陈庆之郑重无比的躬身礼道:“有此泉水,此役校尉得以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