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猜的不错,此石正是从那位胖胡商处所得。”
方觉的话语像是天下最动听的天籁,让大汉洗涤着整个身心。
“哈哈···”大汉再次失态地大笑起来。
上次笑得是歇斯底里,而这次却是狂野,狂野中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痛快,一直笑的泪水横流,无法抑制。
很久后,这好似癫狂一般的畅快大笑才渐渐被大汉止住,“小友,此石可有意出售,齐灱愿付双倍价格买下?”
方觉神情平静,语气不卑不亢的缓缓道:“不是小子不愿卖,实是此石无价···因为它是小子买匕首时,那位好心的胖胡人老板免费赠送于在下的,实在无法转手售于他人。”
大汉听着方觉前面的话,粗犷的面容上本已有恼意浮现,可当他听到下半段话时,不禁一呆,随即又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洪亮大笑。“哈哈···痛快,是齐灱唐突,既然小友能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此等异宝,那就已经说明小友的心智与眼光是何等的不俗,刚才我的话太过无礼,望小友不要放在心上。”说话间,大汉起身抱拳深深向方觉一礼。
方觉也是谦逊的回礼,“大师客气。”
从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这名叫齐灱的铸造师也是个性情中人,一番施为并不是矫情的做作。
说心里话,方觉喜欢这样的人,更乐意与此类人打交道。
大汉齐灱眼神炙热地盯着桌上的陨石,用他那宽大有力的手掌,温柔异常的抚摸过陨石的每一分每一寸,感叹道:“如此大的天外飞石是我齐灱平生仅见啊····”
方觉没去打扰,也没有阻止他,只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齐灱的状态如痴如迷,方觉多多少少能感受的到,这是一个人对自己偏执钟意的某一种事物到了极致后所喜欢的体现,在他们眼中这就是对那件事物最美的表达,无可替代,也无与伦比。
过去了很久,齐灱才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目光从陨石上移开,望着方觉的目光意味复杂而期许。“小友可愿把此块天外飞石交付我来锻铸?”
方觉笑意洒脱,声音温和。“如果大师能用此石打造出堪比匕首的兵器,此石交予大师又何妨。”
“当真?”齐灱神态激动,眼睛里激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千真万确。”方觉微笑点头。
齐灱一手抄起桌上酒坛,昂起虬首对准坛口开始鲸吞起来,一口气喝光坛中所有,才朗声道:“小友请放心,如若锻铸不出超越匕首的兵器,我齐灱誓不再开炉···”
方觉笑着把另外一坛酒封拍开,为自己斟满一碗,酒坛剩下的望齐灱面前一送,“拭目以待。”
大汉豪爽的接过,碗坛交错,两人一饮而尽。
“哈哈~”
喝罢的两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小友可有钟意的式样?”齐灱问道。
方觉略一沉吟,酣然道:“已有腹案。”
“臭小子,还不快去取来纸笔···”齐灱大声地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健壮少年吼道。
少年也不多话,不一会就把东西从屋中取来,放下后,又一声不响地退到一旁,只是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时不时地偷偷打量一下,方觉这一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人,满是好奇。
本以为这少年跟齐灱是师徒啥的,临近了一看,才发现少年的面相竟与大汉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倒是少年一双大眼中流露出的那份无法掩饰的羡慕与好奇,触动了方觉,这一刻一份大胆又荒诞的设想,不禁在方觉心底有了初期的预伏。
不过能不能成,就要尽人事听天命啦!
丢下一粒种子,还是一粒无法照顾的种子,至于他能不能突破层层束缚长成一棵独抗风雨的大树,还是化身为藤,延着原来的生长轨迹绕树而生,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收拾好心情,方觉静下来,开始在纸上描述起来。
这时院中的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围到桌边,默默的注视着那支手跃然于纸上。
好在院中炉火高亮,并不影响视线,方觉安心描绘,众人敛神静气。
看着看着,做为洞悉各类兵器的铸造大师,齐灱骤然变色,一张粗犷的面容上惊现比刚才乍见陨石时还要震惊的神情,脸上瞬间失色,苍白一片,一双大眼中全是无与伦比的震撼、惊俱、骇然、之色不断转换更替,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方觉勾勒出最后一笔,齐灱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直直地盯着那张仿佛有着无穷魔力的纸面,大嘴微张,双唇轻动,两只大手被他攥的青筋骨突。
方觉停笔思索了一下,又继续下笔如飞,很快三件细长的物件生动地跃然于纸上,呈现在众人面前。端详了一下,没发现纰漏,方觉点点头,继续伏案疾书,在一边的空白处写下一行行蝇头小书,最后一张纸上几乎被他写满才堪堪罢手。
对着纸张吹了吹,确定不会晕染,才把这页纸朝齐灱递去。
但入目的却是一张几乎苍白无一丝血色,惊骇之意满布的大脸,正瞪着一对滚圆的大眼吃吃地盯着自己。
方觉诧异,刚要开口讲话,却被齐灱厉声喝断,“此物你是从何处获悉的?”
“呃”被这一吼,不光方觉吃了一惊,就连一旁的丸子、小九、老鼠、健壮少年,通通全吓了一跳,都吃惊地看着齐灱,这才都发现他的异状。
健壮少年赶紧扶住如犯重症的齐灱,关切地问道:“爹,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走开···”齐灱一甩胳膊,把少年弄了趔趄,也不去理会众人的不解跟少年委屈的目光,直直凝视着方觉,声色俱厉。
方觉明晓为何齐灱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了,又为自己倒了一碗酒,放在唇边浅啜,他目光低垂望向纸面,不被众人看见的目光里,有深深的缅怀和哀伤交缠。“我说是我自己想的你信吗?”
齐灱这会心绪平复了许多,只不过眼睛深处还不时有惊骇跃动,深深呼出一口像是压抑在心头的浊气,抓起酒坛一通猛灌。
小九与丸子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丸子又对着那张纸细瞅了一阵,还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一副普通的小描,画了三节棍棍而以,两节相同,一节类似枪尖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的,不由对两人相互打着哑谜心生不满,看着两个同时沉默的人,忍不住出声问道:“我说两位,能给咱们这些外行解释一下不?不就是一件兵器嘛,用的着搞的气氛这么沉重吗?”
“你知道个屁···”齐灱斜瞥了丸子一眼,不屑地爆了声粗口。
“你···”
丸子修长的长眉顿时倒竖,刚要反驳,却被方觉拦下,方觉把目光转注齐灱,眼神清澈,语气真诚的道:“大师放心,我知道自己画出的什么,身为汉家子孙,我可以在此立誓,此兵永生不会锋戈汉家,只会指向犯我华夏的异族!”
齐灱目光炯炯的直视着方觉,不放过一丝一毫方觉眼睛里流露出的东西,像是直达本质,良久,才幽幽一叹,不再讲话。
方觉知道这算是答应了,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双手抱拳一礼后,幡然转身率先离去。
丸子太了解自己这位兄弟的心性,知道他决定下的事情,就算九头牛也难拉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一壮一少爷俩后,也转身而去。
“半旬后来取···”
就在方觉将要踏出院门是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充满复杂意味的话语,方觉微笑颔首,道了声“多谢”。
夜幕降临,门外早已不见任何身影,只有偶尔火炉中传出一两声轻微的燃裂声,小院寂静的让人压抑,健壮少年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为何你一见此物竟如此失态?此有何特别之处?”
“你不懂···”齐灱定定的望找面前的这张纸,瞳孔微缩,针尖大小的瞳孔深处仿佛被泼天般的血海浸染的一片血红。“此物一出世,天下必将掀起滔天的杀戮···”
“此兵···大凶···”
从铁匠铺出来的一路,方觉就被丸子埋怨了一路。
说他心太大,从坑胖胡商的情形来判断,齐灱的人品也不是没有问题的,也敢把如此珍贵的异宝,交托给一个素不相识人品有缺,只见过一面的人,就不怕人财两空,还说准备把那块陨石要回来,送回要塞什么的云云。
这怎么能行,君子一诺重于千斤,虽说方觉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但承诺即下,那有轻易废弃的道理。对齐灱是不了解,可在刚刚短暂的接触中,细心的方觉观察到齐灱也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不堪,起码他对锻造这一行的热爱没丢掉,另外,在自己画出那件东西之后,从他眼睛里迸射出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份警惕跟戒备,还有一缕不加掩饰的杀意呈现,如若那时,自己的回答有所偏差,亦或是自己不是黑瞳黑发,恐怕能否走出那个小院都是问题。
想到这,方觉不由笑了笑。
他发现,这个躲隐在这偏远一隅,善于伪装称作齐灱的锻造高手,绝对不像表面显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伪装其实是一种本性,它就像一种无形的盔甲,会随时根据环境和际遇而改变。在面对对自己有恶意、歹念之人的时候,会变得市侩跟狡诈。在对待待之一诚的朋友之时,又会变的真诚与善意。也许这就是人的善变之处吧!
没人会把自己毫无条件又通通透透的剖析在另一个人面前,伪装有时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把陨石交托给这样一个人,也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方觉觉得,他的技艺精湛到了世上少有人能及的地步。
方觉有一种直觉,等下次再相遇之时,这个小小的沙城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对于方觉那没有道理的安心,丸子嗤之以鼻,不厌其烦地一一罗列举例,都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了。
方觉理解这个兄弟的所有心情,为安他心,不得以,只能对他许诺,在离开小城后,会拜托崔伯远在沙场侦骑司的眼线帮忙盯住,才算打消丸子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