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那盏烛火,在方觉跃出窗外的那一瞬,被一道劲风扫灭。
掩好窗,方觉轻轻掠下廊檐,越过围墙。
墙外是一条寂静幽长的偏僻巷子,巷口左转一百步就是热闹喧嚣的主街。
方觉回首望了一眼身后,此刻除了客栈大堂还有依稀的灯火摇曳,客房大多都已无光亮透出,小九住的那间更是漆黑一片。
方觉嘴角洋溢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悠然地朝巷口走去。
巷子幽深,客栈为了方便照顾客旅,在巷口处竖了根高杆,杆上悬挂了一个大大的火红灯笼,上面还算工整地描画出一座貌似客栈的样子,这里地处西域,各类异族人繁多,种族不同,自然文化也迥异,不写只画,这座客栈的老板也算费了一番心思。
方觉来到灯笼下,正要左转,可却忽然停下脚步,嘴边那缕笑意开始被淡淡的苦涩和无奈代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用一种略带歉意却明显有讨好意味的语气,笑着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
在灯笼昏暗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里,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缓步走出,眼神幽怨的小九一身黑色劲装,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初显少女的婀娜。
少女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他,一对明亮如繁星的长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像是在担心一眨眼就要失去他一般。
方觉一时间被望的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报以一大大的微笑,迎向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眸。
“你答应过我的。”小九言音浅浅,神情有说不出的哀伤。
方觉神情一肃,不禁心生愧意。
“生不离,死不弃!你答应过我的···”小九再次缓缓开口。
方觉口张了张,很想找个理由搪塞,可是翻遍记忆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来,望着面前那道娇弱的身躯,心中暗叹,不是不愿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而以。
少女的眼神坚毅,像是在告诉方觉答案。不管身在何方,不论将面对什么样的未知,我都会坚定不移的跟随在你身边,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亡,生不离,死不弃···
这是你说的,我一直记在心底。
方觉最终无奈地败下阵来,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道:“我还以为这次能把你甩下,不曾想还是你棋高一着,认输认输···绝不会有下一次。”
“你保证?”
方觉十分认真地道:“我保证!”
少女笑了,笑靥如花似春暖花开,美得绝色倾城。
方觉低低叹着气,只是他没能瞧见,少女转身时一对明眸笑意里的那份狡黠。
城主府坐落于佛下城的偏西南位置,占地约有百亩,富丽堂皇奢华之极。远远望去府中比起城里更加灯火璀璨,更加难得的是,在这干旱少雨的沙漠腹地,府中竟然有一汪小湖,一股清泉从一只不知名的兽首口中潺潺淌出,注入小湖,微波涟漪在璀璨灯火的辉映下更显绚丽多彩。一条曲折小桥横空凌架在水面之上,桥上仆从婢女往来穿梭不断,手捧各式佳肴美酿络绎不绝地向湖前一座高大明堂而去。
明堂里人影推杯交盏,远远传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主位之上坐着一名年约四旬相貌堂堂一身华服的男子,正笑容满面地接受着殿中诸人的各种谄媚奉承,听着兴致处,还不时发出一阵得意高昂的大笑声。华服男子对着左右下首二十余位身着奇装异服,但却个个神姿不凡的人大声讲了一通话后,举起手中琉璃金樽,示意大家共饮之,诸人连忙纷纷跟随。
一饮而尽樽中琥珀色的佳酿后,华服男子的手还未放下,身旁依偎着的美艳侍姬立即又把它斟满,华服男子满意的看了一眼满脸娇媚之色的侍姬,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一把她揽在怀里,大手不知不觉间笼向那对高耸的丰腴之处。
也不知是华服男子的言谈,还是他的举动,顿时引来大堂中二十几人一阵放肆的大笑,更有甚者还对华服男子竖起了大拇指。
距离过远,华服男子到底讲了一些什么,听不真切,但是一两个特定的词汇还是被晚风带进了正趴伏在一道屋脊上的方觉耳中。
小九皱着两道绣眉,神色厌恶:“这些西域蛮子真是无耻。”
方觉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小九也定是发现了那名中年人猥亵的动作了。“不全是西域人···”
“嗯?”小九不解。
“那华服男子是名狼族。”方觉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小九何等聪颖,一点即透,诧异的道:“他刚才所言是天狼一族的话语?”
方觉点点头,“距离太远,看不太真切,可也有六七分的肯定。”
“难道此人就是勃勃讲的狼族南院大王?”小九晶莹的眼眸中忽然精光一闪,有些意外地道。
方觉下意识的点点头,露出沉思神色,片刻后才轻轻说道:“看其架势,定是久居上位之人,不过是不是狼族南院大王呼赫儿莫不好讲,回去问下勃勃便知。”
沉吟少许,小九缓缓讲出心中的困惑,“如若真是呼赫儿莫,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身在此处,而且还跟这二十几名看似都像西域贵族的人见面···看来狼族似乎在筹划什么,不然,凭他堂堂一位狼族南院大王不会自降身份,与这些西域小国所谓的使臣如此相谈甚欢。”
小九的观点一针见血,这也是方觉正在思量的地方。
小九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有点遗憾地惋惜道:“可惜此地戒备太过森严,进去容易,真要想刺杀后安然脱身,却是不可能,除非以命换名···”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觉在她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佯怒着低声呵斥道:“乱想什么呢,这事想都别想,别忘了在咱们此行的任务是什么。再说,别瞧他是什么狼族南院大王,他的命在我眼里,可没咱小九万分之一金贵。”
小九缩着小脑袋,一对秋水长眸眯成了月牙,低声呢喃道:“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方觉故意虎着脸,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认真。“那也不行。”
“哦”小九垂下螓首,三千秀发被夜风轻轻拂动,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惹人怜爱。
方觉心中不忍,语气轻缓了几分,柔声道:“记住没?”
小九没有讲话,只点头。在那双方觉看不到,低下的漂亮眼眸里却洋溢着被关怀的幸福。
这时,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急匆匆走进大殿,来到一个身形偏瘦的锦衣人旁,附耳低语说了些什么,这个本相貌周正的锦衣人立时脸色大变,朝杯酒交错的殿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后,不动声色的起身,领着那名管事悄悄退了出来。
刚一出大殿,锦衣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加快,一边急行,一边不断的朝那名管事询问着,看其神情似乎比那名管事更加匆忙慌乱。
方觉对小九使了个眼色,两道身影就借着夜色在屋顶上以一种迅疾巧妙的腾挪方式,如两只矫健的狸猫迅速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拓桑衮衮恨不得此刻自己有双翅膀,一下子就飞到书房,什么都能丢,那封信可千万不能丢,也不敢丢。
最喜爱穿的蚕丝锦衫,此时早已从那如惊天炸雷一般的该死消息传来后,被流淌不休的冷汗,浸个湿透,可拓桑衮衮就如浑然不觉一样,脚下生风,心如油滚。平常最重仪表风度的他,在此时此刻早已把那些东西抛在脑后,他只想赶紧来到书房,看到那封可以说系缚着他老少一族百十口子身家性命的信···
庭院深深,七转八折。
急行中的拓桑衮衮突然萌生出一把火烧掉自己府邸的奇怪念头。
他在恨自己的家怎会有如此之大···
急,
很急。
终于,那栋被他用一位流落此地的江南名匠,耗尽心力,花费巨资打造的精美绝伦小楼,在他急切殷勤的期盼中,遥遥在望。
当拓桑衮衮冲进书房,第一眼看见书架后,那所谓的清水国第一巧匠倾力打造的隐秘暗室洞开时,怪叫一声,风一样窜了进去,片刻后,一声凄厉之极又愤怒之极的哀嚎从中传出。
管事的一张老脸苍白如雪纸,颤颤巍巍地挪了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骇得几乎魂不附体,他从未见过一贯傲世风云的老爷如此失态,如此慌乱,如此惊惧。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长宽皆约有丈许。四周摆放着一具具有人高的木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木架上的东西虽少,但样样件件都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有的更是在昏暗的烛火下弥散着色彩绚丽的光芒。
拓桑衮衮面如死灰地瘫坐在一旁的地上,对所有的珍宝视若无睹,一双眼睛无神得盯着手捧的一只小盒,呆呆失神。
小盒色呈暗红,做工精致,图案繁巧惟妙惟肖,可却是敞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敞开的精美小盒,就好像一张裂开的大口,似在讥笑着什么,又似在吞噬着什么。
拓桑衮衮汗如雨下,嘴里不住地在碎碎念叨什么,但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管事被眼前这一幕吓的不轻,畏畏缩缩来到他的身侧,懦懦地叫了声,“老爷···”
拓桑衮衮充耳不闻,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管事又上前半步,伸手想扶他起来。“老爷,您是怎么啦?”
拓桑衮衮陡然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就像是地上突然有一只蝎子蜇了他一样。
正要相扶于他的管事,在猝不及防下被这突兀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拓桑衮衮这会那还顾得上管事的窘样,脸色铁青并狰狞着尖声厉吼道:“快,快去把这杀千刀的蟊贼给我抓住···不然,不光我要死,连你们也要陪葬···”
管事望着自家老爷那双通红不似人瞳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也不回话,连滚带爬地冲出暗室,一边跑,一边嚎,“来人···来人···抓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