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赵庭臣的房间,徐守真便敏锐地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且不说旁边那个看似悲痛的赵谂,只要一看陈克韫那种阴森森的表情,他就能够断定,所谓的病重之说很可能是两人捏造出来的。果然,当他掀开床边的帷帐,入目的就是昏迷不醒的赵庭臣,那情形哪里是寻常的重病!
“哈哈哈哈!”
由于房间中只有赵陈二人,因此徐守真并无顾忌,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他倏地转过身来,冷冷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用一种极度轻蔑的语气说道:“赵公子,陈公子,这就是你们说的重病不起?赵大人分明是为人制住才昏迷不醒,你们能骗别人,却别想骗过我!”
不同于赵谂的面色大变,陈克韫的神情却依旧是波澜不惊。这里四周的仆役早就被他用各种借口远远遣开,再者有赵谂的弟弟赵谦在外应付场面,他根本就不怕有人戳穿了把戏。唯一可虑的就只有徐守真神乎其神的奇技,但是,联想到此人从京城到此地的种种举动,他有七八分把握能够拉拢对方。
“徐真人,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不妨把话挑明。实不相瞒,我和赵公子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为了天理正道。徐真人虽然是方外之士,但你也应该看到了如今这巴蜀之内是怎样的景象!你说,这天是不是该换一换了?”他虽然装出了一幅悲天悯人的情怀,但话语中却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
“天意?”徐守真顿觉心中猛地一震,面色随之迟疑了下来。“莫非你二人如此做,只是为了一探天意?天意莫测,唯独民心可求,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才是。”
见徐守真语气松动,陈克韫顿时大喜。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大事,之所以还硬着头皮上,除了希冀富贵的那颗心之外,就是因为他当初在巴蜀之外和几个外地势力的头头交过底,准备用一起发动的形式让朝廷无暇分心他顾。为此,他甚至不惜用大把大把的钱买通了辽国和西夏的几个小角色,准备用计挑起边乱。当然,诸般准备虽好,能够发挥多少效用却不得而知。蜀民笃信鬼神,若能多一个神翁相助,他的胜算至少会上升到七八成!
“徐真人,巴蜀之地向来笃信道教,你道术通神,却未得朝廷册封,甚至不及京城道录院的那些尸位素餐之辈,难道你就甘心么?”既然见事情有所转机,他立刻用上了巧舌如簧的煽动本事。“我听说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经遣使向你问策,既如此说,你的从龙之功远远盖过那高俅,却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徐真人,你如今坐享富贵却缺了权势,难道就不想补足这个缺憾么?”
对于这种论调,徐守真心中自然嗤之以鼻,他自己清楚,周旋于权贵之中,所谓的分寸两个字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旦逾越,说不定就连哪一天死都不知道。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流露出一丝犹豫,随即又用一种不屑一顾的语气道:“笑话,你们马帮即使是有能耐也难以左右整个川中,难道以为那些豪族都是摆设么?即便四川不再是朝廷的后花园,但要说是你们的,那还为时过早!”
陈克韫见一旁的赵谂始终沉默不语,心中愈加看不起这个曾经在京城做官的公子哥。果然,他尚未开口,赵谂便脸色阴沉地找了个借口出了房间,许久也不见回来。趁着碍眼的人不在,他终于拿出了杀手锏。
“徐真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巴蜀豪族虽然势大,但未必有人就满足于如今的格局。若是没有凭恃,我也不敢做这种事不是么?我们马帮在川中行走了数十年,于民众中间的根基相当不错,说是一呼百诺应者云集也不为过。徐真人,事到如今,你就是不赌一赌也不可能了,你贸贸然闯到这里,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他见徐守真似乎流露出一丝悔意,便立刻趁热打铁地道,“徐真人,你若是还有怀疑,我可以做主让人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徐守真只觉心底咯噔一下,一个个念头飞速在眼前划过,最后剩下的只有投名状三个字。不过,左思右想,他还是推翻了这个设想,且不说如今自己还远远未得到对方的信任,就以陈克韫多疑的心性,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接触到什么深层次的隐秘。于是,他故意摇了摇头。
“也罢,今日就当贫道算错了吉凶!贫道可以保证不出赵府半步,不过你想要我做其他事却是休想!”
大约是因为忌惮白玲背后的人,因此陈克韫在几乎掌控了整个赵府之后也没有进她的小院半步,倒是赵谂来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白玲冷言冷语嘲讽走了。渐渐地,赵府的下人也习惯了赵庭臣不在的日子,拨来的两个丫鬟甚至在闲聊中透露了不少原先的情况。
“白小姐,听说今天徐真人来给主人看病了!”小丫鬟繁儿一边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道,“那天徐真人的手段大伙儿都看到了,真是神乎其神,主人那点病肯定是……”
“死丫头,你不要命了,竟敢胡说八道!”一旁的绮梦显然老成得多,不待繁儿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对方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朝门外张望了两下,这才心有余悸地关上了房门。“白小姐,主人的病如今是府中上下的忌讳,少主根本不让说,就连二公子也吩咐过,不得多提徐真人逗留在府里的事情。您一个人知道也就算了,千万别往外说。”
白玲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了一幅懒散的模样,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待到两个丫鬟离去,她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从那天隐约察觉到的燕青和徐守真眉来眼去的状况来看,两人之间无疑存在着什么关系,那么,徐守真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赵府,其中目的便很值得商榷了。她先头是把消息传出去了没错,可是,七叔却不见得对燕青说实话,那事到临头,自己做的事未必能给爱郎帮上忙,那么,怎么也应该找点其他的法子才是。
入夜时分,赵府之内一片静寂,后院更是根本无人走动。自从顺利让赵庭臣“病倒”之后,陈克韫便从马帮中调来了数十名高手,美其名曰看家护院,其实却是行监视之实。只可惜赵谂如今早已成了入洞的蚂蚱难以蹦跶,对陈克韫言听计从不说,平日更是一直在书房中冥思苦想着那所谓的檄文,书呆子习气足可见一斑。而其他下人全都得了严令不许在夜间外出,因此庭院中愈加显得空荡。
白玲对于赵府的格局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因此早早地准备好了晚上前去探问。可是,当她装束停当拉开房门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形同鬼魅的身影,差点吓得惊呼了出来。定睛一看,她方才发觉面前的人是徐守真,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白小姐不必吃惊,我只是用一点障眼法瞒过了那些人而已。”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他便不无郑重地问道,“白小姐,你是不是故意留在赵府之中的?”
“没错。”白玲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直截了当地赵府来探消息,不嫌太莽撞了么?”
徐守真心底苦笑,他又怎么能说是拗不过燕青的要求才不得已而为之,干脆装蒜蒙混了过去。“既然知道白小姐没事,那我也就好交待了,就此告辞!”
“喂,你等等!”白玲一把抓住了徐守真的袖子,压根没有注意这个“老道”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很难探问出什么东西来,你却不同。你上次表演了那番神术之后,赵府上下全都对你敬畏有加,只要你肯低头,陈克韫一定会对你交一些底的,毕竟,马帮即便号召力再大,也比不上神翁的话有效。你既然和高郎有旧,就该干脆投靠了他们,然后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
望着对方那张理直气壮的俏脸,徐守真只得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难言的羡慕。许久,他才淡然点了点头:“即便白小姐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好了,夜色已深,我也不便久留,告辞了!”他不动声色地挣脱了白玲的手,一个稽首便转身飘然而去。
两日后,陈克韫得到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徐守真竟答应起事之后在满城之内散发符水!在确认了此事并无虚假之后,他立时仰天大笑了起来。不是么,事情正在照他的计划一步步顺利进行,中间竟然没有任何纰漏,岂不是老天相助?
“好,很好!”望着那个卑躬屈膝的下属,他生出了一种无比畅快的感觉。“你现在就去把徐真人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既然也肯屈服于我,看来大事必成!”
“恭喜三当家,贺喜三当家!”一旁的两个心腹连忙恭维道,全然忽略了陈克韫在听到“三当家”三个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