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满山满野的火把……
赵谂猛地惊醒了过来,直到这一刻,一直养尊处优的他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逃难。他糊里糊涂地跟着陈克韫出了城,又糊里糊涂地进了僚人的村寨。直到发觉了周围那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时,他方才恍然发现,事情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
“哼!”
陈克韫愤愤地一拳打在身旁的土墙上,脸上笼罩着层层阴霾。他当初可谓打的是如意算盘,赵家是渝州的名门,又是僚人出身,那么,只要能够挟持赵谂,想必就能拉起一大群支持者,然后再煽动城外聚居的南平僚人,那就能够以星星之火燃遍整个西南。可是,他当初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一点就是,赵氏一族以投靠朝廷起家,普通僚人根本就是痛恨他们入骨!他斜睨了一眼满脸畏缩之色的赵谂,心头顿觉更加厌恶,早知如此,拖着一个这样的废物做什么!此时,他的一个心腹悄悄地凑了上来。
“三当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是不是……”
“别问我!”陈克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突然满面狰狞地质问道,“我问你们,朝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的?”
“这……”几个马帮汉子闻言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一次的种种变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料想,所谓的万无一失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
陈克韫狠狠地一跺脚,突然大手一挥道:“你们怕什么,川中大山不计其数,再说南面还有大理,只要有钱还怕没地方跑么?哼,马帮积攒的财富早就被我掌握在了手里,实在不行还可以再拉起人马落草为寇,就凭朝廷在巴蜀的那点子兵,休想抓到我半根毫毛!”
“三当家高明!”
一听到有钱,那些人的心思顿时活络了。既然入了行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只要有钱,他们可不管是当土匪还是当贼寇。其中一个机灵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谂等人,用最低的声音问道:“三当家,赵家那批人……还有那两个应该怎么办?”
“这次从赵府带出来的人足足有十几个,至不济也能保护我们一阵子,以后还能把他们丢出去抵罪。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将他们扔下!至于那两个……”他直直地盯着白玲,眼睛中闪动着赤裸裸的欲望,“白玲的身份很有用处,至于那个徐守真更是丢不得!好了,少说废话,我们现在就走!”
在陈克韫的巧舌如簧下,赵谂糊里糊涂地点了头,一行人趁着僚人商量对策的功夫悄悄离开了这个村寨。继播尼村之后,这已经是他们第三个停留的地方了,每一次停留,陈克韫都会用花言巧语骗取对方的信任,甚至还不忘留下朝廷派兵清剿的谣言。他并没有注意,原本就寡言少语的徐守真变得更沉默了。
在陈克韫的刻意散播谣言和一些村民以讹传讹的情况下,朝廷大军从数千变成了数万,甚至还有人传言朝廷派下了数十万军队,要踏平所有僚人部族。因此,一个个村寨都以惊人的速度武装了起来。毕竟,谁也不愿意束手待毙。然而,想象中的大军却根本不见踪影。
“幸好徐真人你及时脱困,否则这一夜的厮杀恐怕少不了!”
燕青等五百余人却正在少有人烟的小路上急行军,正当他们遇阻于第一个僚人村寨时,徐守真突然冒了出来,当众展现了所谓“神迹”,这一场面顿时镇住了大多数人。这种时候,姚平仲便拒绝了七叔要求派人向附近乌蛮部族征调蛮兵的要求,以一个僚人为向导径直抄小路直追。事实上,他们和陈克韫前后相差的距离确实不足数里。两个少年尽管累得够呛,但谁都不肯因此而放慢速度,他们相信只要快些再快一些,一定能够抓住罪魁祸首。
“赵大哥,你现在后悔了么?”
比起气喘吁吁的赵谂,白玲的状况无疑要好许多。她这个乌族白凤只是在寥寥数人面前展示过武功,因此不知她根底的陈克韫只是命几个手下散在她的周围,并没有对她采取任何限制,反而放心地让她和赵氏父子待在一起。
“我……”望着担架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老父,赵谂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难以为继,愧疚、悲愤、后悔……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原本就体力不支的他更加难受。突然,他一个踉跄倒了下来,一下子剧烈呕吐了起来。一瞬间,那股腥臭的气味让人人为之掩鼻,就连几个赵府下人也不例外。
“我走不动了!”白玲见状也在路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满不在乎地说,“再这么赶路下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克韫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地怒吼道:“这个时候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是继续赶路还是死,你自己想清楚!”
“哦?陈三当家你要是想动手就试一试好了!”白玲冷笑着仰起头,脸上尽是轻蔑和不屑,“我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那义父暴跳如雷罢了!”
“你……”陈克韫狠狠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扑上去将其吞下去。但是,他的脑际毕竟还有一丝清明在,带着一个完好的白玲在身边至少还有一个筹码,若是真的对她做了什么,那他根本别想逃出西南。权衡良久,他只得厉声下令道:“大家都休息一会!”
趁着陈克韫转身的功夫,白玲冷冷一笑,突然将一颗药丸塞入了赵庭臣的口中,而后又对瞠目结舌的赵谂使了个眼色。再过了一会,她见赵庭臣眼珠转动,似乎有清醒的迹象,连忙高声道:“陈三当家,不管你接下来要到哪里去,这路程还长着呢,不如先找个大夫给赵伯伯看病如何。只要他能够自己走路,想必我们的速度也可以快一点吧?”
陈克韫闻言一惊,见周围的赵氏族人都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因此只得愤愤地冷哼道:“这个不用你提醒,一旦到了泸州,我自然会去请大夫!”他这句话刚刚出口,前方不远处便突然燃起了无数火把,与此同时,后方忽然也是大放光明,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好!”陈克韫终究还是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朝白玲奔来,不管不顾地朝她的胸间衣襟抓去,这种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一面盾牌。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立刻缩回了手。四周众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寒光一闪,陈克韫的手掌竟已经和手臂分离了!
“你……你这个臭娘们!”陈克韫终于从剧痛中缓过了神,当他一看到地上的那只断掌时,什么利弊得失全都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此刻,他的心底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快,给我杀了这个女人!”
不知何时,白玲的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缅刀,薄薄的刀身在火光照耀下焕发出了无穷无尽的美丽色彩,但是,从那上头流下的滴滴鲜血却呈现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尽管周围那几个马帮中人听到了陈克韫的指令,但是,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
“看来还是有人识货的!”白玲单手掣着那柄缅刀,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事实上,她一直将缅刀缠在腰间,竟始终无人发觉。“这是我义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传说可以吹毛断发断金截玉,你们要是认为自己的脑袋比金玉还硬尽可以上来试试!”她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那些军士的影子,自然是心中笃定。
“我和你拼了!”陈克韫的脸上已经再也没了一贯的斯文,青筋毕露暂且不说,一双眸子也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日前已经得到了荆湖有人起事的消息,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大好局面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哪吞得下这口气。他一把用左手抽出了随身宝剑,发狂似的往白玲当头劈下。
嗖——
陈克韫几乎是应声倒地,一只羽箭正正中中地钉在了他的左手手腕。随后又是迅若惊鸿的三箭,这一次那羽箭却是穿过了他的衣袖裤管,死死地将他钉在了地上,这时,大队的兵卒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当又惊又怕的那几个马帮汉子看到了军士群中的徐守真时,全都吓得大叫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一路和他们同行的“徐守真”。众目睽睽之下,“徐守真”的身躯迅速干瘪了下来,最后竟化作了一张肖似徐守真的纸片。
“我,我投降!”原本就知道大势已去的马帮众人纷纷跪倒在地,而那些来自赵府的人却仍旧惊疑不定。他们虽然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但到了现在哪还会看不出事态严重,因此全都把目光转向了赵谂。看到那位曾经是赵府骄傲的少主面色惨白,一群人的心都沉向了无底深渊。
“玲姐,你没事吧!”
燕青第一时间奔了过来,见白玲安然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向姚平仲竖起了大拇指。虽然南平僚人那边还需要安抚,但是有善于装神弄鬼的徐守真在,还怕大事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