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家坏事之后,榆林巷的诺大宅邸便被发卖了出去,几经改造之后便有了好几处院落,而高伸目前所住的就是其中最小的一座。可这对于住惯了贫屋陋室的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这几日他几乎成天摩挲着那个装满了财物的小匣子,一心想着将来如何安享富贵,就连做梦都带着笑容。正因为如此,除了蔡攸指派的四个仆役之外,他还另外雇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使女,甚至思量着再买两房侍妾来享享艳福。
然而,高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没过够好日子,这一日晚间,人家就气势汹汹地寻上了门。来人自然是五十开外的高太公敦复,数年的富贵日子处下来,老人显得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虽说他为了生计曾经对长子言听计从,但如今次子飞黄腾达,他便把满心的希望都寄在了高俅身上,更容不得自家人中有什么反复。
高敦复带的仆役众多,因此很快解决了一个门房的阻拦,更是派人在院门口守得严严实实。此刻,他拄着拐杖在庭院中间,沉声喝道:“大郎,你给我出来!”
这一下子,整个院子中的人顿时都被惊动了。最最紧张的是蔡攸派过来的四个仆人,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知情者,当然知道有人找上门来意味着什么。计议了一阵之后,其中两人便翻墙出去报信,另两个人则纠集了刚刚雇来的所有家丁集中在院内,颇有几分两相对峙的态势。终于,高伸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一见老父顿时勃然色变,但随即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了两声。
“哟,这不是老爹嘛,今儿个吹得是什么风,怎么把您老给吹来了?”他双手环抱站在自己的正屋门前,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怨毒之色,“您不是说再没有我这个儿子了么,怎么今天又想起我来了?您可看见了,没有老二,我照样可以活得风风光光的,别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他一个人能过好日子!”
他这边厢冷言冷语,那边厢蔡攸的心腹冯大和冯二兄弟却已经连连叫苦。换作别人来他们自然不怕,可是,这位高太公可是高伸的老爹,孝道两个大字压下来,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怎么抵挡得住?眼下他们就只有希望那两个前去报讯的人能够找到蔡攸救场,否则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高敦复闻言心头大怒,但是,想起行前媳妇的告诫,他只得勉强压下心火,和颜悦色地说:“大郎,先前的事情和老二无关,都是我做的主。你一直埋汰老二薄待了你,你就没想过自己之前干了些什么?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和老二媳妇说过了,你搬到太平桥高府一起去住……”
“别他娘的做梦了!”高伸不耐烦地打断了高敦复的话,满怀讥诮地讽刺道,“现在倒想起我这么一个人了,你们早先干什么去了!一个个当我是叫花子似的打发,怎么,如今看我发达了就想起我这个老大?做梦!”他自恃有人撑腰,不免越说越起劲,趋前几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老爹头上,“回去告诉老二和他那个贱人,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畜牲!”听到这里,高敦复便知道再没有什么话好说,痛骂了一句后便厉声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捆了!”
高敦复身后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家丁齐齐答应了一声,一起扑了上来。那一头的冯大和冯二见势不妙连忙喝令其他人上前阻挡,但他们这些人毕竟是乌合之众,哪里抵挡得住高府训练有素的家人,不到两个回合便全都败下阵来,横七竖八躺满了一地,连冯大和冯二也不得幸免。高伸一开始还叫嚣得起劲,直到被人扭住了胳膊方才醒觉过来,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不由焦躁了起来。
两个一左一右拧住高伸胳膊的家丁毕竟觉得有些不妥,其中一个便抬头问道:“太公,真要捆吗?”
“捆!”高敦复狠狠地一顿拐杖,重重点了点头,“给我牢牢地捆住这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牲,翻了天了!”
“你快把我放了,否则我连你也不放过!”高伸犹自惦记着蔡攸这个靠山,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老二的好日子不长了,要是老爹你还想今后能富贵,就别吊死在一棵树上!那个小贱人蹦跶不了多久,我……”
“快,快把他的嘴给我堵上!”高敦复唯恐高伸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连声吩咐道。一群家丁此时再无迟疑,如狼似虎地用麻绳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把一块破布塞进了高伸口中,那声嘶力竭的声音顿时嘎然而止,只余下了微不可闻的咿呜声。
看到事不可为,冯大和冯二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心中连连祈祷着蔡攸能够尽快赶到。他们哪里知道,翻墙出去的两个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人截住了。
既然计划中是要雷霆万钧地解决整件事,因此公孙胜义不容辞地带着人守在外头,至于四面的围墙则是重中之重。当那两个人刚刚落地没跑出几步时,四周便冒出十几个大汉将他们团团围住,没几下便逮了人抓到一边。看到高太公一行人把高伸带上了马车,又有两个使女扶着惊慌失措的高伸婆娘和他面黄肌瘦的女儿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行人起行了之后,公孙胜才大手一挥,一群汉子立刻冲进了院子。
冯大和冯二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到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奔了进来,连忙继续躺在地上装死,谁料对方却并不准备放过他们,竟是麻绳加布袋把人绑得结结实实,他们连挣扎都没找到机会。隐隐约约的,他们只听到一帮人大喜过望的笑声,其他的就什么都分辨不清楚了。
榆林巷高伸宅邸的乱子并没有波及到周边邻居,因为英娘先前以高府的名义派人在四处打过了招呼,因此高敦复亲自上门的时候,即便声响再大,左邻右舍也没人过来瞧个究竟,也就免去了一顿口舌是非,这当然也就方便了公孙胜收拾残局。总而言之,当一群人乘车散去的时候,高伸宅邸上下就像遭了劫似的,连家具带摆设一扫而空。
听完心腹家人的回报,蔡攸只觉得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几乎懵了。因为派过去的四个人被一锅端,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就是想做什么亡羊补牢的举措都来不及。他无知无觉地挥手打发了那个家人,这才顺手掩上了房门。
“爹……”
尽管心知不妙,但蔡京仍旧满脸沉静:“吃一堑长一智,我只希望你今后凡事三思而后行。说吧,这一次又惹了谁?”
然而,蔡京的镇定仍然在蔡攸和盘托出事情原委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是恨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是恨他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蔡攸确实抓到了一个最佳的突破口,可是,这分寸未免把握得更不济了。既然有了高伸这样一个筹码,就不应该那么快把人放在明处,用一点小恩小惠把人圈住,事后再给以富贵也不迟,哪有这么快就又给房子又给财物的?那不是明着告诉别人,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高伸身上么?
沉吟良久,他开口问道:“高伸知道是你在背后做主么?”
“不知道,他只见过我一回,那时我稍稍乔装了一下,而且还是让人蒙住他的眼睛带到另一处宅子去的。”事到如今,蔡攸再也不敢卖弄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说道,“他只知道我是京中那个大员的衙内公子,不过……”
“那就好。”蔡京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不过”两个字,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难道你把自己人留在了那里?”
“我还留了四个人在那里监视他,如今……如今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蔡攸吞吞吐吐地认承道,恨不得给自己重重一个巴掌。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失算在哪儿了。早知如此,干嘛要让高伸搬在榆林巷那么招摇?
“该死!”
蔡京狠狠瞪了这个一向器重的长子一眼,来来回回在屋里踱起了步子。蔡攸的举动无疑为自己再添变数,这样一来,自己和高俅之间就很难有任何转圜余地了。只要那四个人把蔡攸两个字供出来,那么,任谁都会联想到自己。一招算错满盘皆输,如今的处境用这八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看到父亲不断变幻的脸色,蔡攸忍不住蹦出了一句话:“爹,趁着他还没有回来,干脆撕破脸算了!否则等到他回来借此发难,我们就被动了……”
“你懂什么!要是真的能动,我还会等到今天?”蔡京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藏在袖中的右手紧捏成拳,然后又徐徐放开,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先看看,如今高伯章不在京城,这一次的事情估计是他夫人的手笔。既然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弭了一场危机,就说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她懂得轻重,就知道眼下不能撕破脸,两家之间就仍有余地。攸儿,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女人,尤其是被逼急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