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朝中风头最劲的两家联姻,场面自然不是普通的盛大。打从去岁年底赵佶提起此事,蔡京和高俅双双应允开始,两家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而高傑也一直待在京城没有去赴任。毕竟他原本只是一个副职,杭州那里自然有人接替上,一时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由于英娘是名正言顺的主妇,因此一应事宜不得不事事操心,光是各式彩礼就足足花费了十几日功夫准备,这还不算其它需要张罗的事项。而赵佶心血来潮下的特旨更是令高府上下忙得脚不落地,原因无它,只因为皇帝竟将毗邻高府的另一座宽敞宅院赏赐给了两位新人。要知道,高俅眼下所住的太平桥高宅就已经是皇帝御赐的宅邸,如今再赐一座,这荣光竟是谁都未曾有过。而后还是蔡京亦得赐了一座府邸,这才稍稍平息了议论。
等到正式迎亲的那一天,京城街头当然是人头攒动,甚至有好事的在那里猜测新娘的长相,啧啧称羡的更是不计其数。想当初高俅在市井间还颇有声名,如今那些旧日同好见其飞黄腾达富贵无双,早就是眼珠子掉了一地,只有暗自咂舌的份。
虽说成亲只是两个人的事,但这一次的婚事涉及到高蔡两家,因此将新娘迎进了新房之后,高傑这个新郎官松了一口气,反倒是蔡京和高俅一大帮官员团团围住,贺喜的贺喜恭维的恭维,不过一刻钟工夫,两人竟是应付得目不暇接,最后蔡京好容易才找了个空子溜了出来。
走进旁边一个小花厅之后,蔡京方才发现逃席的远远不止他一人,只见四面的椅子上早已坐了好几个紫服官员,一眼看去竟全是熟面孔,不觉愣了一下,旋即方才笑道:“我在外头应付得辛苦,原来你们全都躲到这里来了,真够会偷闲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要知道这婚宴竟会有这么多人捧场,我也偷偷点个卯就溜了!不过,今天是蔡相嫁女,你居然自己先招架不住,让我这个外人看了笑话吧!”
来者一身深色袍服,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显得有些憔悴,尤其是两眼更是缺乏神采。但是,在座诸人一见他却全都起立相迎,蔡京转头一看也连忙行礼不迭。
“见过陈王!”众人齐齐弯腰行礼,面上均有几分错愕。须知陈王赵佖乃是赵佶唯一的兄长,哲宗去世后,若不是因为目疾,恐怕这皇位就是赵佖的。而赵佶登基之后对这位兄长刻意优容,不仅封太傅,而且还赐了诏书不名的恩典。不过,赵佖虽然坐享尊荣无限,身体却是一直不好,别说是官员嫁娶,就连亲王郡王纳妃的时候也不常见人,怎么会今天会不期而至?想到这一点,好几个官员顿时微微色变。
“想不到小女的婚宴居然劳动陈王亲临。”蔡京自己都没有料到陈王赵佖会出现在这里,行过礼后便笑道,“外头确实太过闹腾了一些,还是此地清静,陈王快请坐。”
赵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朝身后招了招手:“高相你也进来吧,这里头图个清静的不止你一个,早就有人看中这块宝地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高俅也慢腾腾地踱了进来,笑吟吟地朝四周作了一揖:“各位别见怪,我把那一头全扔给了新郎官自己料理,只能到这里避一避了!”
听到这里,四周众人不由哄堂大笑,起初由于陈王赵佖亲临而带来的僵硬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别看这些人在朝堂上都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角色,但看到外头这样的混乱场面却宁可回去处理繁杂政事,要不是看着高俅和蔡京的面子,恐怕他们点个卯早就走了。
恍过神来的蔡京悄悄拉过了高俅,不满地埋怨道:“伯章,你既然早知陈王要来,为何不通知一声,差点令我失了礼数!”
“我也是才知道,门房那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居然不通报一声。”高俅掂量着陈王赵佖大概是被赵佶弄过来的,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若不是圣上碍于天子之尊,说不定也会来凑个热闹,元长公最好有所准备。”
蔡京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不过转念一想赵佶在未登基之前的举止传闻,他不由信了七八成。这事可真没准,万一皇帝突然驾临,今天的婚宴岂不是全乱了套?到了明天,恐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陈王赵佖数了数人头,然后对身后的两个随从吩咐了两句。直到两个随从退下,他这才插到高蔡两人中间,笑着解释道:“两位相公不用胡思乱想,圣上原本还真想来的,只是我正好进宫,自己一口揽下了代为贺喜,这才把他给劝住了。说起来圣上即位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两位的面子当然还是要给的。”
听到前面一句话,高蔡两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而高俅却是突然想起,最近因为事务繁杂,先前赵佶托付的那件事情竟只进行了一半,此刻见赵佖自己送上门来,他哪肯放过机会,又闲聊了几句便借故将赵佖请到了一边,三言两语交待清楚了事情情由。
“原来是为了此事。”赵佖微微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笑道,“我还想圣上出手怎么突然大方了不少,原来是因为有了高相你这个财神。没问题,既然是赚大钱的勾当,又是圣上认可的,我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早在当初高俅还是端王府翊善的时候,赵佖便对其格外注意,如今知道那是弟弟面前最信任的臣子,自然是毫不犹疑。
“那我便替圣上谢谢陈王了!”高俅没料到赵佖会如此爽快,不禁大喜过望,顺势又暗示道,“我毕竟是朝官,不能随意去拜访诸家亲王郡王,倘若陈王觉得有谁可靠的,不妨也一同拉拢进来,本钱倒是不拘多少,只是为了那个名头。”
赵佖心领神会,满口答应了下来:“行,我一定帮你留意!”
逗留了一刻钟,陈王赵佖便起身告辞,高俅略一挽留便亲自将人送出了门。等到他回转来时,小花厅中便只剩下了蔡京一人。
“他们全都回席了,既然是来参加婚宴,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蔡京见高俅似乎有些不解,便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才说道,“小小一场婚礼居然惊动了陈王,明日里说不定又有人要议论了。幸好如今不比当初,没人会顶真的把这当作什么大事,换作先前那些喜欢拿着风就是雨的言官,指不定又是一道弹劾!”
听明白了蔡京的言下之意,高俅不由一笑。对方看似是撇清当初的嫌隙,实则是为了探听自己和陈王赵佖究竟说了些什么。要知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什么解释都是没用的。作为两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只有现在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他早知泰州连家的事情迟早瞒不过蔡京,与其一直藏着掖着还不如早些兜出来,但是,眼下却不是时候。在没有把足够多的人绑上那架马车之前,他还不能透露其中隐情,否则难保那个喜欢煽风点火的蔡攸不起坏心。
“陈王乃是圣上唯一的兄长,这一次前来贺喜也是承了圣上授意,就算别人想要抓把柄,至少也得过了圣上的怒火那一关。我刚刚到外头问过,原来陈王是混在几个官员里头一起进来的,他又只带了两个随从,自然没有人留意他。不过,陈王却代圣上又送了一份相当的重礼。”他一边说一边把礼单递给了蔡京,这才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对方的脸色。
“竟然全都是大内御造的物件!”饶是蔡京再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由露出了一缕讶色,“公主下嫁也不过如此,圣上此举却很可能会令我们被人责以僭越,高傑的仕途才刚刚起步,这样的隆恩,对他来说未免太重了!”
高俅情知蔡京说的是实话,心中不免一动,照此看来,高傑倒是碰到一个不错的岳父。“蔡相不必忧心,礼物中有一半是崇恩宫太后所赐,圣上所赐的不过一些笔墨纸砚和御制新书而已,并没有什么僭越之处。众人皆知这桩婚事是太后撮合的,多赏赐一些物件自然也就平常,只是到时入宫拜谢的时候,我们俩少不了也要走一遭。”
“崇恩宫?”蔡京重复着这三个字,一颗心终于狠狠跳动了几下。这样的殊恩,这样的排场,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费尽心机把高蔡撮合在了一起,为的难道仅仅是先前进封太后的一道诏令,还是另有所图?一瞬间,他只感到自己原先对于刘珂的判断出现了极大的偏差,神色也怔忡了下来。
见蔡京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高俅也不去打搅他,自顾自地出了小花厅。该来的总会来的,也许是图穷匕见,也许是别有转机。总而言之,他可以肯定,聪明如蔡京者,绝对不容许有人分薄了自己的威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