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宋军而言,宗哥城陷落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其实际意义。因为,这一场战斗不是谿赊罗撒的任何部下打的,而是青唐之主谿赊罗撒自己亲自指挥的。而那一场大败在消耗了大量羌族有生力量的同时,也带给了他们深深的震慑,大军之威竟至于如此!甚至可以说,宗哥城之内还有万余人镇守,之所以开门请降,宋军张扬谿赊罗撒的黄屋和旆旗是最主要的原因。
而王厚清点本部军马后,发现率军追击的众将都已经归来,惟有姚平仲仍未得见。由于此时已近黄昏,他不禁忧心忡忡。如今诸羌固然畏惧宋军势大,再往前却已经到了青唐之地,万一真有什么闪失,他回去之后又如何对高俅交待?
“王帅不必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姚希晏一看便不是苦命短寿的,此去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说不定还会另建奇功也说不定!”童贯自己也觉得心中打鼓,但仍然出言劝慰道,“不管怎么说,战阵凶险自古使然,他既然上了战场,这生死之道便取决于天了。”
王厚微微叹气道:“希望如此吧。”
“报!”
一个亲兵匆匆自大门而入,单膝行了一个军礼,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喜色:“启禀王帅,监军,姚平仲获谿赊罗撒而归!”
“什么?”
王厚和童贯几乎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要知道,谿赊罗撒虽然是单身逃亡,但毕竟熟悉青唐路途,绝不是那么容易追捕的,否则先前数十路追击的人马也不会全数扑空。
王厚终究是主将,深吸一口气后便平静了下来。“姚平仲何在?”
“正在行辕外等候传召!”
“让他进来!”
一日的战斗和追击让姚平仲异常疲惫,进入宗哥城之后,他试图稍稍整理一下仪容,但发觉战袍早已破损多处,就连脸上也沾满了血迹,最后索性随它去了。听得王厚宣召自己入临时行辕,他连忙整整衣冠肃容而入,依足礼数行了军礼。
王厚见姚平仲一身狼狈,心中不禁暗叹一声,但仍旧迫不及待地问道:“希晏,你真的拿获了谿赊罗撒?”
“回禀王帅,监军,末将曾经见过谿赊罗撒的画像,可以肯定拿获的人正是他!”对于自己的战果,姚平仲自信满满,要知道,他下令军士绑人的时候,那家伙还色厉内荏地出言恐吓,末了还试图以黄金骏马收买,不是谿赊罗撒还会有谁。
“好,好!”王厚大喜过望,转头便冲童贯喊道,“监军,你我不如一同去看看?”
童贯自然满口应承,姚平仲连忙趋前带路,待见到那个被五花大绑满脸血污的男子之后,王厚终于放下了心。擒贼擒王,此次出兵青唐,纵使能够所向无敌下城池无数,只要不能拿住谿赊罗撒,今后的隐患便无法消除。只要谿赊罗撒活着一天,他日羌族的其他首领起事时便会奉其为主,那就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了。
他深深看了那个全无锐气的败军之将一眼,随即朝左右喝道:“替他松绑,好歹谿赊罗撒也是曾经当过青唐之主的人,替他先收拾一间屋子,然后命人贴身守着,外头再加派五百精兵看守!另外,把谿赊罗撒被擒的消息散布出去!”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垂头丧气的谿赊罗撒突然抬起了头,那目光中赫然闪动着择人而噬的凶狠光芒,就连见惯战阵的他,此时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成王败寇自古常理,你当初夺赵怀德之位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王厚不肯弱了声势,狠狠回瞪了过去,“本帅无权处置你,到了京城,圣上自会定夺!”
“希晏,此番你立了大功,圣上必然大喜,这封赏便不是上一次能比的了!”童贯亲热地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又瞧了同样露出赞赏之色的王厚一眼,“王帅和我此次必定联名保奏,将门虎子,岂可限于年资而让你不能大用?”
“多谢王帅和监军好意!”姚平仲深深弯下了腰,心中兴奋不已。不管在战场上如何沉着冷静,他毕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就在谿赊罗撒新败之际,西夏大军万余人突然陈兵临宗寨东,欲策应羌军。王厚便命张诫率军前往迎击。及至谿赊罗撒败讯传来,夏人得知无夹击可能,只得黯然退走。
十一日,王厚童贯入安儿城。十二日,大军至鄯州,谿赊罗撒之母龟兹公主青宜结牟及其大首领李河温率回纥、于阗、般次诸族大小首领等开门出降,鄯州克复。
十六日,入廊州地界,大首领洛施军令结率部属降。十八日,王厚率大军入廊州,上表告捷称贺,并将大军驻扎于城西。由于畏惧宋军威势,河南部族每日都有前来纳降者,王厚便曲意安抚,并以谿赊罗撒咎由自取为名,告诫诸部不得妄为,否则即是自取屠戮。至此,青唐之地全数大定。
四月二十二日,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往京城送来了青唐大捷的消息。正在文德殿主持朝会的赵佶为之大喜,立刻颁下诏书。以王厚为武胜军留后,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使,兼知熙州;童贯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依旧勾当内东门司;高永年迁贺州团练使,知鄯州;都大茶马司提举程之邵以先前供战马万匹,钱百万贯,进龙图阁直学士;其余将士皆有封赏。
而以获谿赊罗撒功,姚平仲进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位在从七品。以十七岁的年龄一举擢升从七品,这还是大宋开国以来武将未曾有过的殊荣,赵佶却犹为未足,又欲以积功加姚平仲捧日军营指挥使虚职,群臣力谏方止,但仍旧下旨令姚平仲押解谿赊罗撒进京。
入朝贺青唐故地尽皆克复之后,高俅也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自从去岁年底开始,朝廷的重心便都向西北军事倾斜,就连政事上也是如此。朝会上言必涉青唐已经是不稀奇的事,就连几个新进文官也上书言废禁武令,这也让高俅和严均大吃一惊。虽然此议最后被压了下去,但能够看得出来,因为战果辉煌,朝中臣子已经对此有所心动。大宋被压制了那么多年的武风,正有渐渐复苏的迹象。
“接下来就要面对西夏的反扑了,幸好,谿赊罗撒没有跑掉,居然被姚平仲那小子活捉了回来!”对于这个意外的战果,高俅至今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平羌之后,西北之地的战争只不过刚刚开始,而抓到谿赊罗撒不仅意味着羌人失去了一个实际领袖,也让羌人无法借由此人重新团结起来。对于大宋来说,这个功劳和得一州一地其实没有任何分别,光是为姚平仲转了五官其实并不足以犒赏其功。
除此之外,蔡京一心想要招纳仁多保忠也让他分外头痛。似乎是看中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点,蔡京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了此事,认为此举能够震慑西夏,可问题是,根据枢密院河西房细作从西夏得来的消息,仁多保忠已经深为夏主李乾顺所忌,招降这么一个光杆司令又有何用,不过徒招夏人怨恨而已。
不过,蔡京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错,夏人需要的是一个在西北动兵的借口,即便王厚不去招纳仁多保忠,一场大战也在所难免。因为先前王厚平羌的缘故,夏人已经相当地忌惮,否则也不会配合谿赊罗撒的攻势而出兵临宗寨。说起来王厚也确实把赵佶的心理摸透了,班师回熙州的时候居然沿兰州大河在夏国东南境上陈列大军巡边,大大地耀武扬威了一把。
羌人大首领多罗巴的逃脱其实也是一个隐患,他当初能够拥立谿赊罗撒,之后也可以拥立其他人为主。而且,在知道羌人无法力敌宋军的情况下,他将夏人引狼入室也是很可能的事。在西北那块地方,汉藩之间想要和平共处根本就不可能。等等,似乎西北军中也有不少将领麾下任用羌人为亲兵,万一被人里应外合……
想到这一点,高俅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青唐虽下,但出于粮饷和驻军考虑,十余万大军绝不可能一直在湟鄯驻扎下去,大城驻万人,小城驻千余人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再加上路途补给遥远,很容易为羌人及夏人所趁。想到这里,他几乎是立刻翻出了王厚的来信,仔细地查看着那些驻守青唐的将领名册。终于,他的目光集中在了高永年这个名字上。
两次西征,高永年都是单率一路军马策应王厚童贯,战必当先勇不可挡,乃是西征的一员大将。最最重要的是,他所率的军马中,羌兵的比例是诸将中最大的。王厚还曾经说此人对羌人推心置腹,往往能使得群藩归心,而现在看来,在西北连年用兵的当口,这未必是一件好事。若胜,则其属下羌兵必不会妄动;若败,谁敢担保高永年麾下的藩兵能够为了一个汉人主将而不要性命?这是人的本性,不可不防!再说,他确实记得史书上记载宋军在西征大捷后因麾下羌兵反水而折损大将,只是不记得是谁了。
他不假思索地拿过一张信笺,略一沉吟便奋笔疾书了起来。不管如何,先行告诫王厚令其防范是最可行的,至于高永年听或不听,这却不在他的掌握之内,还得另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