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场寿筵过后,郑瑕固然是因为母女重逢而欢喜至极,其他嫔妃便没有那么高兴了。除了宠眷不输郑瑕的王德妃之外,几个有封号的妃嫔见赵佶当仁不让地留宿淑宁殿,面上都露出了些许异色,只是当面却不敢说任何不是。
“这倒怪了,按理说赠官和叙封都有常例,郑贵妃怎么会突然冒出了一位母亲?”
一离开淑宁殿,方婕妤低声嘀咕了几句,声音恰好让旁边几位妃嫔听见。果然,刚刚入宫封了郡君的罗氏听了此话便按捺不住了。
“是啊,以郑贵妃的身份,这赠官和叙封都能恩及三代,怎么会单单漏过了她的生母?除非……”她突然想到在场几个妃嫔中,自己的秩位最低,当即自悔失言,急急忙忙地遮掩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郑贵妃都是得偿心愿,圣上应该会另赠诰封才是。”
“母女重逢也该叙叙话,一诉别离之苦,圣上即便要留宿,郑贵妃也该推辞才是,这才不违孝道。韦才人,你说是不是?”方婕妤暗恨罗氏胆小,便转头笑着对韦氏道,“说起来韦才人本是淑宁殿的人,就没听说过郑贵妃还有一位生母未封么?”
韦氏本就心不在焉,突然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不免有些慌神,使劲镇定了一下心绪,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当初不过寻常宫人,哪里知道这些?不好意思,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先走一步了!”说完她便朝身后两个宫人吩咐了一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还以为她在淑宁殿能够得到宠幸有多大心机,胆子居然这么小!”方婕妤冷笑一声,又瞥了剩下的几个妃嫔一眼,一挑眉毛扬长而去,竟是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有。她在后宫宠眷只逊于郑贵妃和王德妃,又是官宦世家出身,性子不免有几分旁若无人,别的妃嫔见此情景,面面相觑了一阵便讪讪地各自去了。
只过了一日,朝中便有旨意,册封郑贵妃生母李氏为北海郡太夫人。朝中官员虽然对此有所怀疑,但见旨意上盖有政事堂的大印,掂量这又不算大事,也就止息了议论。至于那些想起郑贵妃之父郑绅早就有过叙封赠官的人,也在权衡利弊之后没有多嘴。
“真正说起来,这位北海郡太夫人还是个有福之人,虽然郑绅当初把她送人,但最后还是得了个好结局。不仅如今母女重逢,而且如今的丈夫比郑绅要有出息得多!”
蔡府书房之内,蔡京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向对面的叶梦得解说道:“张蕴本就是京城将家子弟,李氏年轻时又是难得的美人,他自从得了佳人后,不到一年便又有了儿子,那时官职还低,索性就把她册了正。不过也多亏如此,否则若是堂堂贵妃之母居然为姬妾,他这一关就不好过了。如今可好,因这一层关系,他的仕途之路就要好走得多,至不济,一个节度使的虚衔是跑不掉了。”
“恩相说的是。”叶梦得微微点头,对于后宫之事,他这个局外人自然不好置评,因此顿了一顿便岔转了话题。“圣上屡屡召见西北旧将,这攻夏之举怕是就在年内或明年初了。恩相,说实话,如今西北虽然大军数十万,但要挑一位主帅并不容易,不知恩相心中可有定计?”
“我也确实在发愁啊!”蔡京的心思本就不在郑氏身上,此时听叶梦得说起西边军情,脸色便渐渐阴沉了下来。“平夏城有种师道,镇戎军有种师中,渭州有折可适坐镇,西安州有郭成……算起来,西边是武将济济,缺的就是一个主帅。王处道管的是熙河兰湟路,又要平羌,绝对抽身不得,童贯一介宦官,更不可能领军,难道真的要从京城派一位统领全局的帅臣不成?”
“若真的如此,只怕……”叶梦得欲言又止,确实,西北军前的状况摆在那里,要从京城调一位知兵而又肯领兵的人过去决计不易。再者,一旦战事大捷,那人功劳必定不小,回来之后是否会影响朝局还不好说。甚至可以说,倘若真的要从朝廷中枢派人,那人选便呼之欲出了。
“只怕什么,无非是派严均达过去罢了!”蔡京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精光,“严均达的资历品级,到西北领军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他通晓军略,又在枢密院多年,更曾经长时间执掌河西房北面房,对于进军路线和地图等等想必也有深刻了解,只要他想去,圣上是必定会允准的。”
叶梦得见蔡京神情笃定,忍不住疑惑地问道“恩相的意思是……”突然,他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喜色。对于聪明绝顶的他来说,和蔡京相处这么多时日,猜测对方的心意已经有了六七分准头,此时往深处一想,马上体会到了内中深意。
“明白了?”
“恩相神机妙算,学生自叹不如!”
“哈哈哈,什么神机妙算,我不过在宦途数十载,对人性比旁人认识得更深刻罢了!”蔡京长笑一阵,起身负手而立,整个人立时散发出一股无形的锋锐,“对于我大宋而言,对西夏的一役至关重要,这一仗少说也要两三年才能稍见成果,而要完全定下战局,则七八年也未必能够。高伯章和严均达如今互为犄角,但一旦分开数年,结果如何便再难预料。一旦严均达大胜而归,朝中和民间舆论必定会支持其拜相,那时候,他们自己纵使有心,恐怕也难以改变这个注定的命运!”
叶梦得偷眼觑看蔡京神情,背心忍不住一阵发寒。能够一步算到数年之后,谁又能担保这位当朝首相就真的会灯下黑?城府深沉如蔡京,难道真的会看不到朝中那几个拉着虎皮作大旗,背地里却暗中使坏的家伙?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头顶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蕴,你如今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切忌,宦途可上可下,但绝对没有回头路可走!一步算错满盘皆输,所以,为人处事更应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你明白么?”
听到这句似警告又似提醒的话,叶梦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恭恭敬敬地低头道:“恩相教诲,学生必定铭记在心!”
对于蔡京的算计,高俅自然是一无所知。眼下,他正陪着兴致勃勃的赵佶和赵佖在夜市上闲逛。本以为赵佶是召他去福宁殿议事,谁知到了那里才发觉,一身便服的赵佶和陈王赵佖笑吟吟地等候在了那里,一开口便建议去外头逛逛。拗不过这一位官家一位亲王,他只得答应了下来,谁知两人竟一路往人最多的地方挤。
虽然前后左右有众多御前近卫班直,但是,由于高俅隐约听说最近京城治安不靖,因此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一双眼睛始终在四周的人身上瞟来瞟去。
“伯章,有这么多人护卫,你就不用操心了。”赵佖伸手在高俅肩膀上一拍,然后方才转头对赵佶道,“十弟,想当初,我就羡慕你有伯章这样一个知音,如今就更羡慕了,哪像是我,这一年倒有半年多都是在病榻上过的,还不知哪天老天爷就会收了我……”
抛开了君臣身份,赵佶见赵佖脸色青白,又想到其每每称病不朝,不由暗自嗟叹,此时连忙安慰道:“八哥,你如今不到三十,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不过一点小病,让太医好生诊治,又怎么会没有起色?说起来殿前都指挥使姚麟病重也已经一两年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这人哪,岂有自己咒自己的道理?”
赵佖无可无不可地置之一笑,耸了耸肩道:“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姚君瑞自幼习武,在战阵上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怎么能够和我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比?关中二姚的声名在西夏几乎可以止小儿夜啼,我这个亲王只是个干吃俸禄的……”
“八哥!”
见赵佶勃然色变,赵佖顿时知道话说得太过了,连忙摆摆手道:“玩笑而已,十弟你不要在意,就当我这个当哥哥的胡说八道好了!”
高俅见兄弟俩玩笑似的拌嘴,早早地知机站在了一边。大宋历朝以来,从来没有亲王宗室掌握实权的,对于这些尊贵的天璜贵胄来说,人生的唯一意义便是好好地活着,长寿的亲王不少,短命的同样比比皆是,虽然外人看来是兄弟和睦,但内里如何,却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大街上突然起了骚动,紧接着,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姚殿帅家挂白灯笼了!”
此话一出,大街上就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不绝,关中二姚声名太响,姚兕早逝,而姚麟自绍圣年间便留在京城,从殿前副都指挥使一路作到殿前都指挥使,检校司徒,可以说是荣宠不衰。虽说如今姚麟是病中,但年前刚刚加了建雄、定武军节度使,怎么说去就去了?
不止百姓,那些御卫班直也都隶属于殿前司,听说姚家举哀,不免人人呆愣,更不用说大惊失色的赵佶赵佖和高俅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
“十弟!”
“圣……这个公子……”
高俅和赵佖阻拦不及,赵佖一跺脚追在了后面,高俅便连忙招呼那些呆若木鸡的班直,几十号人便这么排开人群,径直朝姚家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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