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郝随如约而至高府,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高俅的书房,一五一十地将白天的经过讲了一遍。当说到他进去探视的情景,他更是唾沫星子乱飞,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
“高相,你是没看到,蔡王在圣上登基前就是第一等跋扈的,就是圣上即位之后,他对别人也从来都是不假辞色,谁知这一次竟给了我好脸色,甚至还让我转告圣上,说领受了圣上的好意。看来,这陈王果然是有办法,不过在里面谈了小半个时辰,就能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真不愧是圣上最敬重的兄长。”
“陈王和蔡王谈了小半个时辰?”高俅追问了一句,见郝随点头,他不由又沉思了起来,隔了一会方才又问道,“陈王在里边的时候,可曾传出什么异样的动静?”
郝随跟随了三代皇帝,哪里会不明白高俅的言之所指,回答得异常利索:“蔡王曾经大声嚷嚷了几句,不过,梁国夫人那时候已经让周围的下人全都退出了院子,所以不虞有人听见。就连离院门最近的我听得模模糊糊,更何况别人?”
看来这两兄弟果然争吵过!
高俅心中转过一个念头,但却无意去打探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很清楚,陈王这个人对于权势并不热衷,但是,审时度势的眼光却是第一流的,所以,陈王能够得到诸多礼遇也不完全是其身为帝兄的缘故。不说别的,就说此次赵佶病倒,陈王的一切作为便称得上无可挑剔,既压住了局面又没有得罪任何人,甚至赵佶之所以未处置王皇后和郑王二妃,也是因为赵佖从中劝解。再加上他高俅也是曾经两度得赵佖提醒,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找到了陈王,如今看来,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三言两语打发了郝随,高俅却没有离开书房,而是依旧坐在位子上等待。不过一刻钟工夫,书房大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坐吧。”
“自从相爷回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召见。”来者正是公孙胜,此时,他身着一身蓝色道袍,颌下留着几缕长须,乍一看去就像一个有道全真。“听了相爷的吩咐,我早已转居幕后,一应事务都交给别人出面。对了,老徐如今在道录院混得风生水起,在京城宗室中间赫赫有名,有他居中引荐,我这个假道士已经成了真道士。”
高俅闻言不禁莞尔,心中却相当赞许。徐守真先是在赵佶即位的事情上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然后又在西南立下大功,此番回京又以道术攀上了权贵,诸多手段绝对非同小可。不过,只看徐守真毫不避讳地帮了公孙胜一把,就可以看出对方并无意撇开自己单干,所以,这样一个聪明人将来还有可用之处。
“想不到胜之如今真的成了真人了!”他笑着打趣了一句,这才说道,“左街道录徐知常向来和宫中亲善,而且符水等物也在京城小有名气。蔡元长能够重新得用,他在其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所以这个人你最好让徐守真注意一点,别被人拆穿了马脚。否则到时候,一个欺君之罪足可抵消他之前的所有功劳。”
“相爷多虑了,你不知道,老徐早已和徐知常认了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怎样叙的辈分,总而言之,若没有徐知常的帮衬,否则虽然他曾经受圣上接见,又赐了太中大夫,也不可能这么快打入那个圈子。前些时日,就连蔡府的夫人和几位少夫人,也曾经求他卜算过吉凶。”
“哦?看来徐守真果然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以后还能够派得上大用场。”高俅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觉眉头一挑,“对了,今天找你来,我是想问问对于餍镇一事,你有什么见解。”
“餍镇?就那么两个木人也算餍镇,要我说,那栽赃陷害的人也太过偷工减料了!”公孙胜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鄙夷,“我虽然只学过几年道术,但至少也懂得一点巫术的道理。若要真的行使餍镇之术,绝不像坊间流言那么简单。姑且不论其是否有效,首先,埋藏的方位是最最要紧的;其次,偶人的做法,卜词也不能草草行事,否则很可能反噬自身;第三,每晚临睡前必用金针刺破指尖,抹在一个特制的替身偶人身上,以降低自身受谴的几率……总而言之,就连徐知常也说过,这次的所谓餍镇根本就是一件笑话。”
“居然连徐知常也这么说。”高俅顿时勃然色变,脸上现出了森然怒色,“餍镇一事暴露之后,圣上曾有命召道录院的人进宫查看,结果他们全都一口咬定确实是有人在行餍镇巫术。难不成,这么多人都敢信口开河不成?”
“相爷,不是他们信口开河,而是此事事关重大,圣上又在震怒之下,谁敢出言否认?徐知常和几个最知名的道录也只敢在背地里议论,其他人还有谁敢当面明言?就是我,也只敢在事情的风头平息了之后,才敢对相爷你说这些。”公孙胜见高俅脸色稍霁,这才继续道,“从这件事看来,主使者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而行事者更是草草为之,没有花多少心思。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大概因缘巧合的因素更多一些。说起来,圣上还是疑心太重啊!”
赵佶疑心太重!正面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点穿这一点,高俅顿时感到一阵无奈。自古以来,即便是再圣明的贤君,总免不了疑忌臣下,赵佶又怎么会例外?正因为如此,宰相之位看似位高权重风光无限,但是,观有宋一朝,这宰相的更迭大多是三五年一换,用风水轮流换五个字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屹立不倒的宰相,只有寥寥数人而已,他高俅不过一个靠藩邸旧功起来的人,若不是这些年明里并不揽权,安插官员全在暗里,说不定早下去了。
想着想着,他突然插口问了一句:“上一次小七带给我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什么消息?”公孙胜反应极快,立刻装起了糊涂,但是,当对上高俅炯炯的目光时,他还是干笑一声说了实话,“相爷,这些暗地里的勾当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只想留一条后路而已。这禁宫之中你能影响的,不过是看似风光无限的几个人,但是,在这几个人后面,其实还有很多人在虎视眈眈。”
“比如说?”
公孙胜沉吟半晌,最后索性直言道:“比如说新进的韦美人和乔美人,再比如说那个刚刚进封郡君的刘氏。据我所知,韦美人似乎收买了福宁殿的一个内侍探听消息,而且还援引了乔美人入侍。而那个刘氏之所以能够在掖庭之中脱颖而出,也是有人在背后帮了她一把,若是没有圣上这一病,只怕她还能够更进一步。”
“你居然能够打听得这么清楚?”高俅这下子颇有些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这些禁中隐情,就连曲风郝随也不见得能够事事皆知,公孙胜竟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这岂不是天大的奇事?
“所以说,相爷,市井之中的消息未必便逊于大内禁中。”公孙胜微微一笑,随后低声道,“那些阉宦常年居于深宫,一旦出宫办事,往往会设法在外头多流连一会,几杯酒下肚就可能把平时知道的事都抖露出来。而个别做了亏心事或是知道太多的更是会找道观庙宇一诉心中积怨。不瞒相爷说,这些年,我买了几百道度牒,往京城道观庙宇里送了不少人,所以消息自然比别人快些,及时一些。”
这家伙真是天生的密探!高俅忍不住狠狠瞪了公孙胜一眼,心中却颇为触动。一直以来,他都只把注意力放在酒楼饭庄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却忘了这年头香火最盛的道观和寺庙。确实,这年头的高官不像日后明清的那些假道学假君子,个个都有几个方外至交,那些女眷更是没事就喜欢求神问佛,把和尚道士请到家里更是最平常的事。道录院的几个道官更是频频出入宫闱无忌,试问还有哪个渠道比这个更畅通?
话虽如此,他却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放过,因此仍是板着脸责备道:“好你个胜之,倘若我一直不问,你是不是准备就这么先斩后奏把事情做到底?几百道度牒,那可是数千贯的开销,你倒是大手笔啊!我拨给你的那些钱,应该只够你那些手下吃穿用度吧?”
“老是靠相爷那点钱怎么行?”公孙胜虽然低头赔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惊人,“若不是有那些人,诺大一个京城,开封府怎么忙得过来?所以说,那些店铺每月孝敬个几贯就很正常了,再加上……”
听着公孙胜在那边算账,高俅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原先还以为燕青够精明够机灵,如今看来,再机灵也抵不过这个久经世事的老滑头。他猛地一拍扶手打断了公孙胜的话,没好气地问道:“好了,我不查你的帐,给我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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