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得赵挺之提到赵李两家的婚事,高俅着实感到心中狠狠一震。他不得不承认,哪怕平时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得陇望蜀,但是,此时他才发现,真的到了这件铁板钉钉的婚事提到台面上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很有些失望的情绪。
王氏闻言先是一惊,然后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怜意。下一刻,她便自失地一笑道:“赵相公,高相公高夫人,就这么站在外边说话难免不恭,请里边坐吧!”
高俅还来不及开口作答,一旁的英娘便裣衽一礼道:“李夫人,既然赵相公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商谈婚事,我和相公都是外人,岂好再加打扰,我们还是告辞……”她正在辗转想着推托之词时,一旁突然想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娘!”尽管年纪还小,但是,三两次地听英娘念叨李清照总是要嫁人,高嘉幼小的心中还是埋下了深深的担忧,“既然是李姨的事,我们跟着进去看看嘛!”
“嘉儿,你怎么可以如此不懂事!”英娘不满地低头斥责女儿,却不经意地瞥见李清照复杂的眼神,最终不觉软化了下来。“就算你想留下来,也得由你爹爹做主!”
高俅却在一瞬间打定了主意,既然赵挺之亲自来到李家商谈婚事,而自己也来了,那么,横竖李格非不在,干脆就留下来看看情况。他正想着,耳边便飘来了妻子的这一句话,顿时如获至宝,心中把高嘉赞了一千遍一万遍。有时候这小丫头是太淘气,但是,关键时刻,可是往往能发挥非同寻常的作用。
“高相公,我家清照一直把令千金挂在嘴上,她既然如此着急,由此可见也是很喜欢清照的。既然今日你和夫人已经来了,也不要这么快就走,好歹我也得让人奉茶一杯,否则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失了待客之道?”
毕竟是大家闺秀,王氏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而另一边又朝赵挺之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赵相公,我家老爷不在,今日你虽然是为了子女婚姻大事而来,我也不好怠慢了别的贵客,还请相公不要见怪!”
赵挺之今日上门原本就是存着和李家修好的心,哪里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在旁边隐隐听了个大概,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这个尚未过门的媳妇和高家的关系不一般,甚至还和高俅的宝贝千金有着异乎寻常的亲密。在眼下自己相位不稳的时刻,他连一丝机会都不想随意错过,当下顺势便笑道:“李夫人过虑了,莫说我和伯章乃是故交旧友,就说是为了此客而怠慢彼客的规矩也是世上没有的!”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高俅身边,大有深意地挤了挤眼睛道,“伯章既然来了,想必也有心思见证一桩大好姻缘吧?”
“那是自然!”高俅莞尔一笑,心中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举手一让示意赵挺之先行,谁料赵挺之却执意不肯。两人在原地谦让许久,最终还是并肩而入。不过,为了避免落他人口实,高俅终究还是落后半步而行,神情却甚为泰然。
进了厅堂彼此落座,王氏便命使女一一奉上香茗。李家乃是书香门第,虽然并不算豪富,但是,仅仅四壁的那些名家手迹却是异常珍贵,即便是高俅一向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些书画。
这是一个诗词文学大家的时代,而号称后苏门四学士的李格非,结交的人物就几乎囊括了这个时代最有名的大家。四壁的书画中,有苏轼和苏辙的亲笔手迹,有黄庭坚的画卷并题词,还有晁补之的诗词,连王晋卿的画也有!若是让一个书画商到了这里,恐怕就要垂涎三尺了。悠然欣赏了一阵,他便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含笑看着赵挺之,等待着这位如今刚刚回到中枢的宰相说话。
“李夫人,其实当年我远下西南的时候,便有心替明诚和清照完婚,不过,那时李兄身体欠佳,清照一片孝心在家侍奉,明诚又一心跟着我去西南,所以硬生生地把婚事耽搁了,每每令我想起便觉得扼腕叹息。”毕竟是多年宦海生涯沉浮的人,因此赵挺之一开口绝不提李清照如何对赵明诚避而不见,而是专门拣两人当日的佳话来谈。“数年前清照的诗词传出之时,明诚便一直倾慕不已,后来辗转达成了婚约,他那个高兴劲就连我这个作父亲的也觉得有趣。儿孙自有儿孙福,李夫人,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请李兄回来,主持一下他们的大婚?”
李清照不露痕迹地捏紧了拳头,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襟,低头一瞧是高嘉,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她轻轻扳住高嘉的肩头,微微眨了眨眼睛,却将目光投向了母亲。即使平日父母都对她的琐事不加管束,但是,婚姻大事,她仍旧不可能有决定性的发言权。如今父亲不在,那么,母亲的一句话无疑是一言九鼎。尽管她直到如今也并非完全反对这桩婚事,可是,那件事仍然犹如鱼刺如鲠在喉,让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其实,即使今日赵相公不来,我也想托人给你送个信,这婚事一日日地拖下去确实不是办法。”王氏仿佛没有看到女儿一瞬间变色的脸,自顾自地说道,“明诚这个孩子我见着也喜欢,人家都说金童玉女,我家清照能够嫁一个这样的夫婿,我们作父母的原也是应当高兴的。”
尽管早知道王氏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但是,高俅的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缕失望。他微微斜睨了妻子英娘一眼,见其面色虽然不变,眼睛却一直在瞟着那边的李清照,便知道她也在担心密友的将来,心中不由更是叹了一口气。此时,他的耳朵突然敏锐捕捉到了两个字。
“可是,”和刚才一样,王氏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会带给他人如何的感受,仍是不紧不慢地说,“最近却老是有些不咸不淡的传闻往这里来。赵相公,并非我多疑,而是兹事体大,关系到清照的终身大事,我不得不多问两句。你也是知道的,清照的才名虽然名扬在外,但是,她平日往来的都是各府女眷,就是诗词也是我们家那些好事的丫头和仆人流传在外的,那些所谓的仰慕者都做不得准。可我听说有一个爱慕明诚的女子直接住进了贵府,这可是真的?”
这李清照的母亲不愧是状元家出身,说话的水准实在是一流!高俅心中暗暗叹服,仅仅是这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却囊括了所有的意思,一下子把所有问题都推了回去。王氏的言下之意非常简单,也就是说,我们李家是尽到了教育子女的职责,李清照虽然才名远播,但从来就没有传个绯闻什么的,但赵明诚把女人养在家里却是人人都知道了。要想促成婚事可以,先得给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再说!
即便是胸有山川沟壑,赵挺之也被王氏不软不硬的话噎得一愣。这爱慕和仰慕两个字实在是用得巧妙,巧妙到他这个堂堂宰相也不得不哑火。若只是一时乱性也就罢了,偏偏,赵明诚确实是把人带到了家里,而自己那时居然一时昏头答应了。宋朝虽然比唐代更讲妇道,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想笼络李家,总不能直接把妇道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毕竟,王氏既然敢提出这一点,指不定是李格非授意的。左右权衡良久,他还是索性决定交底。
“李夫人,这件事外人有误会,其实,为此我也责骂过明诚。”赵挺之露出了一幅万般无奈的模样,异常诚恳地道,“他对清照是一片诚心没错,却不料想在成都一次游玩踏青的时候,无意中山石崩陷,他的马匹丢了,又和仆从失了联系。险境之下,是一个山中女子救了他,而后细心照料他的伤势,最后才将他送回了成都府。我本意是让他送人家一份厚礼,日后好生报答这份恩情也就罢了,谁知那女子也是读书人家出身,虽说父母双亡,但当时权益之下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族里便有人说三道四,最后不得已之下,明诚就私自把人接了回来。”
他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似乎也有些对儿子重情义的期许。“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了,总而言之,我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当日的婚约我和明诚都记着,还希望能够请李兄早日回来主持。李夫人,我一向深敬你知书达理,还希望你能够成全这段金玉良缘!”
赵挺之把话点得如此透彻,即便王氏再能转圜,也没法找出太多的推托。当下王氏便只好借口丈夫未归,满口答应等李格非回来便一定去赵府拜访。
眼见今日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赵挺之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临去时又和高俅约好不日上门拜访,这才匆匆离去。尽管已经是宰相,但大约是因为时下的习惯,赵挺之的出行仍旧颇为简朴,除了一辆马车之外,便只有护卫十几人。此时,只听马鞭清脆地一扬,马车便隆隆驰过,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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