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临近女儿读书的书房,高俅便听到了一阵清亮的诵诗声,正是诗经中的《芣苢》。从妻子那里得知李清照要教导高嘉的那长长一溜课表之后,他都情不自禁为之咂舌,要知道,就是那些自诩博学的士大夫,恐怕也不会去读那么多书。宋时风气比唐代要严谨许多,所以才会出现一批理学家,所以才会有那些对女子的禁锢。后世盛传李清照老时曾经欲将所学倾囊传授于崔氏女,而十岁的崔氏女却以此并非女子该学而加以谢绝,如今倘若自己的女儿能够继承李清照的衣钵,那也足可让才女感到欣慰了。
由于是盛夏,因此书房的窗户半开着,他便悄悄站在了窗边凝望着里面的两个人影。只见一身文士服的李清照背手站在高嘉跟前,竟很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派头,而高嘉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读书,谁都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人看着。
“嘉儿,你要记住,诗词出自于心声,所以,应景所作的诗词大多为下品,唯有发自心声的诗词方才称得上是佳作。古往今来,诗词文士不计其数,却大多碌碌无为拾前人牙后,却不知能够开宗立派的,都是别有创新,为一代大家者,其名篇甚至可让愚夫俗子琅琅上口。”
李清照见高嘉仰头目不转睛地听着,心中不由愈发欣慰,有心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却又顾忌着如今乃是教授的时候,只能勉强忍住了。
“天分本是一条,但后天勤奋却更为重要,王荆公曾经作《伤仲永》一文,便是要告诫天下士子警醒。你天赋博闻强记,这是好的,但是,倘若自恃天分而不知勤学,他日天分才情自会湮没,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从今日开始,每日背诗十首诵文十篇,每日认字五十,这都是定量,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可有所减少。等到你认字过千之后,每天再临帖十张,一年之后,纵使那些家学渊源的男儿,也决计比不过你。嘉儿,你可自信有这样的耐心能坚持下去?”
高嘉小脸激动得通红,狠狠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纵使晚上不睡觉,我也一定会完成的!”
看到这一幕,高俅又深深凝视了一眼李清照那优美的背影,这才悄然退去。此时贸然现身,不仅会坏了这师徒两人的兴头,也会带来一种不良印象。看来,当初高嘉抓周的时候抓到了那两样东西,还真的是谕示准确,否则,又哪里会那么巧撞上了一位一代才女作先生?
他缓步走到中庭,却见高升快步走上前来,躬身禀报道:“相爷,连公子来了,小人已经带他到花厅等候,相爷是否要见他?”
连烽?高俅眉头一挑,随即点头道:“你带他到书房来,以后若是他再来,只要书房中没有客人,你随时带他来见我!”
“是!”高升答应一声,连忙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
高俅回到自己的书房不多久,高升便领连烽进了门。他抬头随意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见连烽一身天蓝长衫,身上别无一丝富商公子夸耀富贵的景象,一眼看上去仿佛一个寻常士子,不由在心底暗赞了一声。
由于身上并无功名,因此连烽待高升离去之后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下拜行礼,却不料想竟被高俅亲自搀扶了起来,脸上便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
随意指了一个座头之后,高俅便笑道:“我与令尊是多年旧交,虽然如今与当年不同,但私相见面的场合,贤侄也不必拘于面上的礼数,随意一些也就是了。”见连烽连道不敢,他便也不多寒暄,径直问道,“我让令尊去办的事情,如今进展如何?”
“高相公,连家原本是泰州商户,但是,自从承蒙圣上和相公看重,在杭州和华亭都置下了产业,这才为江南商人所知。这一次办理相公托付的事,家父和我去拜访了不少商人,听说是高相公的意思,他们都很有意向,只是,不少人还有些顾虑。毕竟,先前我受高傑大人之命前去商谈海船和海图之事……”
“这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高俅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连烽不必再说,“海图乃是为了国之大计考虑,而另一件事却是财路。江南富商这么多,想必闲置的钱也不少,若单单只是放高利贷,不仅为朝廷正人所不齿,而且更不利于名声。这样吧,你先把人聚起来,到时就由你们连家代我去和他们商谈细则,你可以告诉他们,我这里可以拿出三百万贯。”
三百万贯?连烽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是知道高俅有钱,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描淡写。如今连家海外贸易的暴利期已经过了,每年的毛利润也就四百万贯左右,除去税金和成本有二百五十万贯就顶天了,几方一分更是不剩多少。他出自商贾之家,当然明白所谓的饱和是什么意思。尽管如今连家依靠天然的优势力压以前独霸高丽和日本贸易的泉州海商一头,但是,利润也越来越薄,若是再这样下去,这条财路恐怕会越来越窄。
“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连烽收摄心神,连忙欠身应道,“届时家父一定会全力以赴!”
高俅微微点了点头,但是,从他的本心来说,实质上是更愿意亲自出面。但是,以他如今的身份,亲自见连烽还能说是当年旧情,若是见那些商人就很有些不妥了,尤其是在前期的谈判阶段,让连家出面才是最好。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道手札,沉思片刻便递给了连烽:“之前我派人和你父亲谈过设想,但是,毕竟只是大体设想并不清楚,旁人若是质疑起来,恐怕你们也不见得能够及时反应。这是我这些天抽空写出的札子,上头除了一些条条框框之外,还有一些其它的注意事项,到时你们把它吃透了,对付那些商人自然不在话下!”
“是!”连烽起身接过手札,却并不翻看,直接郑而重之地放在了衣襟中,然后便正襟危坐等待着高俅最后的话。
“事成之后,我估计大约朝廷也是有动作的,此事我已经向圣上奏明,若是连家在此事上能够尽心竭力,那么,连带着你们之前的功劳,圣上说不定会另有恩赏。”
对于高俅的暗示,连烽自然是心领神会,又问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出了书房,他的脸上立刻浮上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只看此事所需的巨大本钱,便知道不是小买卖,更何况还要联合那么多商贾。只不过,这种事情不似海上贸易的单纯,倘若朝廷真的插一脚进来,却得考虑到后果。要知道,先前四川商人的交子便是给朝廷学了去,然后将一项好生生的事情弄得天怒人怨,只希望高俅的一番好盘算别被人滥用了。
连烽所担心的事情,高俅自然不会没料到,因此在上书赵佶的同时,他也已经给蔡京去了私信。尽管远离京城,但是,朝中的事情他却依旧廖若指掌,赵挺之的谋定而后动,刘逵的招招紧逼,蔡京的步步为营,全都逃不过他的耳报神。由于先前有他牵制着蔡京,不少臭名昭著的政令都没有推行,所以,赵挺之倘若要改崇宁之政无疑是直接抹煞了赵佶这个天子的政绩,步履自然是更加艰难。
当初赵佶会用赵挺之,无非是因为这几年他远处西南,并不在朝廷政争之中,远远比那些争权夺利的人更值得信任。可是,一旦赵挺之位列宰相,那么,所有超然的立场就全都消失了,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任凭是谁当了这个宰相,也不可能容忍一个罢相之人依旧安居京城,甚至还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赵挺之能够容忍蔡京到现在着实不易,但是,让他一直容忍下去就不可能了。
“既生瑜何生亮,恐怕赵正夫如今正想着这一点吧!”
高俅微微一笑,突然自言自语道。倘若没有蔡京,那么,以赵挺之胜于一般人的政治智慧,很可能在相位上多呆几年,但是,比起蔡京的手段和党羽来,赵挺之还是逊色得多,更何况,赵挺之有雄心壮志,有与其匹配的冷静头脑,但是,唯独缺少了执政一个诺大国家的相应才能。而老到的蔡京却不同,在看清情势的基础上,他能够壮士断腕,能够虚与委蛇,更重要的是,在真正关键的场合,他能够一锤定音,而这就是赵挺之缺少的。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深思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不管怎么说,要想绕过赵挺之这样一个宰相都是不可能的,而既然不可能,那便不妨在其中设法取得一些好处,把水搅得再混一些。横竖自己在朝堂没有留下什么势力,那么,这两虎厮斗得越凶,他今后的路便会更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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