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元年七月初二,天子下旨,枢密院所有官员全部重新考核,以才德作为标准,若不符者一律裁汰重新任用。旨意一下,顿时举国大哗。
小民百姓固然只是津津乐道空缺出来的大把官职,但是,廷上朝臣却不得不考虑得更远。西北战局尚未明朗,皇帝在这个时候要改组枢密院,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准备在西北削减用兵,还是根本就是烟雾弹?
就在群臣在背地里议论纷纷的当口,集英殿修撰蔡攸上书,以北面房河西房太过重要为由,请在原本官吏之外,另行增设,其中,两房各设专任副承旨一人,主事各两人,令史各四人,书令史各四人,守阙书令史各六人。此议一上,又引起了无穷无尽的议论。
须知宋初循唐、五代之制,置枢密院,与中书对持文武二柄,号为“二府”以来,每朝奏事,与中书先后上殿。而后庆历中,知制诰富弼进言,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由是军事以中书枢密共决。之后中书枢密每每在具体处置上有所不合,中书赏功,而枢密反而降罚,文武二府常常产生嫌隙,到了如今,枢密院的权柄更是大不如前。
而蔡攸身为蔡京长子,又在蔡京刚刚复相之后便上了这么一通风向标似的建言,顿时让人们感觉到,往日形同鸡肋的枢密院,又似乎更有吸引力了!
枢密院十二房,原本一共有官吏三十八人,元祐时又增二十二人,其中都承旨都副承旨不在此列。副承旨、主事、守阙主事、令史、书令史为从八品,枢密院守阙书令史为正九品。蔡攸上书请增的尽管都不是高品官员,但是,枢密乃是要职,若是能够像当年严均那样一举合了圣意,以后越级拔擢想必也不是难事。因此,对于年轻官员来说,这自然是莫大的好事。
这恰到好处的进言自然让赵佶为之大悦,一时完全忘记了蔡攸当初的过失,一举下诏进蔡攸龙图阁待制。诏书一下,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言说蔡攸大臣之子,不可骤加任用,而谏言一入内府,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
而天子另一道下令开制举的旨意更是让天下士子群情振奋。制举乃特科,早先允许士子自荐,最后又规定必须由有朝廷重臣保荐,而制举入三等则可媲美一科状元,对于那些翘首盼望三年一次科举的士子而言,这自然也是莫大的好机会。因此,当来年三月开制举的消息一经传出,有资格应试的人就开始打点行装往京城赶。
回到京城,李纲自然便住到了自己的家里。这短短一年多中,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无锡士子一跃而声名上达天听,就连其父李燮也得以受益,此番一家人重逢,自然是喜上加喜。
李纲回京之后方才得知乃父特旨转一官,又授秘书少监之职,自然觉得心中鼓舞:“爹爹此番一跃而至秘书少监,实在是可喜可贺!”
“我向来是磨勘一次转一官,此次若不是你在江南来了这么一次大动静,圣上又怎会注意到我?”李燮从未想到儿子能够有这样的机缘,心中自然很是得意的。在他看来,子荫父职算不上什么,而做父亲的反而承了儿子的光,这也让他在同僚之中大有体面。“明年二月便要开制举,你真的已经预备好了么?高相公真的答应给你写荐书?”
“爹,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想到那些满京城求一封荐书的士子,李纲自然知道他是何等幸运,“高相公和阮相公都已经答应做我的举主。”
“你这机缘确实了不得!”李燮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捋了捋胡须,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对了,如今圣上改组枢密院,你对此有什么心得么?”
李纲此番和高俅同行返京,高俅也暗中提点过他将来的仕途,此时再和这一番大举动结合在一起,他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爹,不瞒你说,高相公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我此番制举能够入三等,那么,圣上或许会特旨任我为监察御史。上一次无锡奇石一案,我便是因言建功,所以圣上一直记着这一条。但是,以如今的情势看来,我倒想进枢密院去历练一番。”
“你竟然想去枢密院?”李燮闻言不禁一惊,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言官虽然清贵,但是,于朝政上能做的毕竟有限。而当今天子虽然看重言官,可终究并不会全盘采纳忠言,与其如此,确实不如到枢密院做一番实事。再者,他也知道儿子少时便喜欢研读兵书,在军事上也是颇有心得。
“你如今已经历经了一番世面,这些事情不妨自己决定,我这个爹爹绝不干涉!”李燮一边说一边笑道,“不过,若是你明年中了制举,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争抢你作女婿呢!”
和李纲不同,赵鼎一进京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陛见,毕竟,这是攸关他仕途的一件大事。不过,最终面圣的过程却极其顺利,天子官家没有在学问上多费口舌,而是询问了他一些理政治事之道,而此番有了实际经验,他自然是回答得井井有条。于是,不多时便有旨意传来——进直显谟阁,拜庐州知州!而由于他婚期渐近,特旨成婚后再行赴任。
昨岁中进士,今岁就得以为一地知州,这对于赵鼎来说自然是莫大的喜事。再加上已经在筹备中的婚事,整个赵府自然是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就连刚刚雇来的二十几个家人也是腰杆挺得笔直。要知道,此番他们的主人娶的可是相府的侄小姐!
因此,这一日他和李纲在高府门前碰头的时候,双方不由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不管怎样,他们这一趟都是得了莫大的机缘,于情于理都得前来拜会一番。而由于他们的确有实绩,就连那些最喜欢鼓噪的言官也找不到话说。
“元镇,伯纪,不必多礼,都坐吧!”
高俅这一日正好不在政事堂当值,见到两人联袂而来不觉脸上一喜,待两人见礼时便举手示意他们坐下。“这些日子在京城还好吧,是否出去和人会文?”
“也只是隔三差五有这么一回而已!”李纲如今虽然铁定参加制举,毕竟身上没有进士功名,自然比赵鼎自由得多,“有几个江南文友都来了京城想要设法参加明年的制举,所以大家就聚了聚。我初到京城,朋友不多,所以这一类聚会自然也少。”
“伯纪的文友也要参加制举?看来,圣上这一次开特科,倒是引来无数才子!”高俅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那些人可找到了举主么?”
“哪有那么多人如伯纪这么幸运?”赵鼎冷不丁插口道,“说实话,我也实在羡慕得紧,若不是身负圣命,我也想去试试!想当初大小苏学士同试制举,大苏学士更是得中三等,那是多大的荣耀!”
“元镇真真是得陇望蜀!”高俅哑然失笑道,“这一次外放之后,你回来之后便是馆阁,接下来青云直上,居然还指望参加制举!莫要把人家的路子都挡了!”
“我这不是说说么?”赵鼎说着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此番回京,家母已经在我面前屡次提点,越级拔擢乃是圣上莫大的恩典,让我一定竭尽全力,不可辜负。家母更言及相公一片苦心,心中万分感念,不日将亲自前来拜谢!”
“家有贤母,怪不得能出你这样的英才!”高俅本想建议赵母免了此行,转念一想也就息了这个念头。不管怎么样,见一见这位大有贤名的赵老夫人也是一桩好事。
李纲见赵鼎说完,便立刻提道:“相公刚刚提起举主一事,我不免想说几句。原先制举乃是士子自荐,如今却审查严格,若是布衣,首先得经过当地官吏审查,然后又需公卿推荐,因为这一点,便让不少人知难而退。如今不少人得了官府凭文之后,便纷纷赴京来碰运气,但是,能够最终参加阁试的,只怕是十中无一,参加殿试的就更不必说了。”
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制科也不过是在平常的途径之外又给考生多了一条路而已。但是,寻常考生又哪里认识什么朝廷公卿?
高俅沉吟片刻,不禁想到了自己眼下能用的人确实不多。“这样吧,伯纪你如今声名鹊起,将来一定会有人找你会文,你不妨看看,究竟是谁有真才实学。只要真的是德才兼备的人,我可以设法让朝廷公卿做他的举主!看来,我这府门也该开一开了。”
“相公如此贤明,我替那些士子在此多谢了!”李纲闻言大喜,起身深深一躬道,“那些士子数十年寒窗苦读,无不等待着这一天,相公此举,对他们不啻是莫大的恩德!”
“先别谢我,能否取中可不是我说了算!”高俅笑着摆摆手道,“到时我在门上给这些士子留一条路,给他们一个机会。对于他们而言,寻一条路子着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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